犄角儿吓得颤。
张用笑望着那两朵蒲公英:“那是爹娘。”
“啥?”
“祖父母在旁边,爹自然不敢远游,常困在墓里又憋闷,必定是娘撺掇爹,起钻出坟头,厮并着开成花,来应这春景。”
“这花又不会说话。小相公怎认得是老相公和老夫人?”
虚者,妙万物之地也。
——沈括
清明早,张用骑马,带着僮仆犄角儿出城,去祭扫祖坟。
张用今年二十八岁。这几年,他装疯扮傻、佯狂处世,常日里懒于梳洗、任从邋遢。今天要上坟,犄角儿怕老主人在地下怪罪,再三哀缠,才逼着张用梳头洗脸,换干净衫裤鞋袜,戴顶细纱黑幞头,罩件白苎直裰。张用原本生得眉修目俊,换这身素洁,顿时显得风神飘逸、洒然脱尘。
犄角儿看,眼睛亮,随即摇头叨叹:“好好只云上白鹤,偏生要混进泥淖里做乌鳅。”
“你没见左边那朵昂着头,喜滋滋,恨不得要飞样儿,不是娘是谁?右边那朵半垂着头,不情不愿,却又不好违拗,勉勉强强、应应付付样儿,自然是爹。但凡上庙、看灯、踏春,他们两个哪回不是这样?众人都说娘贤德,其实她那性情最受不得拘管。别花她不变,偏要变朵蒲公英。自然是想,生时服侍公婆,贤德半辈子,死便该随性任意,四处畅快游走。等春末花谢,结绒朵,那时不管爹愿不愿意,都得随她起飞,哈哈。”
“这说,还真像。老相公、老夫人,犄角儿给你们
张用听哈哈笑,随手抓起桌边把团扇,青绢扇面上是他用乱笔随手涂抹根拗虬黑枝,枝头单腿立着只大眼缩脖怪鸟。他边摇扇,边抬腿出门,随口应道:“云怕风,鹤怕雨,泥怕日晒鳅怕旱。拣东拣西,嫌高嫌低,何如风起为蓬,水来化萍。凉热随寒暑,无形亦无拘。”
他家坟茔在东郊,主仆两个寻到那里。祖父母和父母各合葬座墓,两座坟头都生许多荒草。犄角儿忙取出带来镰刀去割整。张用则从马鞍上摘下只鸟笼,里头是昨天让犄角儿去鱼鸟市买对绿鹦哥。他祖父爱鸟,张用提着鸟笼走到祖父坟前,躬身拜,笑着说:“祖父大人,又有两个小友来拜望您啦。您老人家如今仙游何方?”他侧耳听听,而后道,“南边?好。”他将鸟笼子门打开,伸手进去,先后捉住两只鹦哥,朝南边望空抛去,两只鹦哥扑腾片刻,随即相引着飞鸣远去。
“怎听不到老老相公说话?”犄角儿张着小眯缝眼问。
“魂魄如鸟儿般,你张着网待等,它会往你怀里钻?”张用又望坟头拜拜,笑着说,“祖母,院子里那棵杏花开几天。每天清早,孙儿都替你绕着树赏三圈。花开得极好,比去年多十三枝,您就放心吧。”
说罢,他转向父母坟墓,见犄角儿正挥着镰刀割草,草间开两朵黄蒲公英花,他忙叫道:“住手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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