幼年时，有个道士给他看相，说他
命数稀奇，是“半毫命”。
生好坏，都在半毫之间。
儿时倒也罢
，长到十七八岁，家乡遭灾，父母兄弟都相继病饿而亡，只剩他，眼看要饿昏过去，眼瞅见床缝里夹着半块发霉饼，忙挣着爬过去抠出来吃，这才救回口气，活转过来。这算是好“半毫”。
他路连乞带偷，只身流亡到京城。正赶上禁军招募，他虽然瘦，却不算矮，为求饱暖，就去应募。禁军招募，按身高分为上、中、下三等，月俸则从贯到三百文，分成五等。他身高五尺四五，只差半厘就是中等。被分到万捷营指挥，只拿得到第四等俸钱，每月四百文，少得百文钱。这又是坏“半毫”。
不过，换上新军衣，又领贯入军赏钱，倒也欢喜，兴兴头头就成禁军。做半辈子兵，除两回西夏战事，再没打过仗。整天坐食军粮，连训练都少，比种田自然轻省得多。他嘴头子又灵便，奉承官长奉承得好，不但没受多少苛刻，反倒沾不少蜜水。只是他生来骨头懒，连最低等七斗弓扯起来都吃力。
禁军中每年要校阅弓箭，六十步，射八箭，四箭中垛，才算本等合格。不合格要降为厢军，叫“落厢”。每回他都拼命，虽然歪歪斜斜，竟然总能及格。这又是好“半毫”。
无恃其不来，恃吾有以待之。
——《武经总要》
每天两顿饭，栾老拐常在虹桥两岸各个食店里混。
今天上午他钻进米家客栈厨房，帮那厨娘刷洗粥桶。桶底、桶壁上还沾不少，刮出来满满大碗。他又赞那厨娘邹氏双胖手是摸福手、壮腰身是杨妃态，厨娘乐得大嘴险些咧破，给他收拾大碟子剩荤素菜，让他吃个美饱。吃罢后，他抹着老嘴，跟那厨妇又逗几句笑，这才乐颠颠地离开。
刚出门，眼就瞧见羊婆和曹厨子急慌慌地从虹桥下来。他忙迎上去大声问：“羊家老娇娘，你这是急着去寻孤拐汉？”
在弓箭武艺上，栾老拐很难进步，除非建些军功，才能从“长行”升到“节级”。三十岁那年，他头回真上战阵，是在银州边地个军寨，和西夏作战。撮西夏骑兵围攻过来，他看到那些人个个凶悍，怕得稀屎都屙到裤裆里，直躲在墙角，望空乱射箭。谁知道竟射中个冲在最前西夏小将官，那小将官摔下马。他正
“孤你娘个拐，死人！”
“谁又死？”
“他娘。”
栾老拐这才见曹厨子苦皱着脸，脸急痛，满眼泪水。羊婆和曹厨子没停脚，直直往北街去。栾老拐愣在那里，半晌，忽而又乐起来。那边珠娘哥刚死，这边曹厨子娘又亡，这是堵死窟窿好捉兔啊。没瞧出来，这对呆男傻女，不愧是曹家人，比他家祖宗曹操还敢下狠手。
连害两命，看来雷老汉那笔财他们是找见下落。这回，
就是咬脱嘴里这几颗老牙，也得狠死咬大口，再不能差那半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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