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显悌道:“淮安这里有座清江督造船厂,所有南直隶和浙江、湖广、江西里河漕船,都在这里营造,造好就直接顺着漕河开去各处卫所。不过,咱们现在看到,只是浙江厂部分,中都、南直隶大厂,还在北边清江县呢。”
眼前景象已十分热闹,若这只是区区厂,那整个淮安造船工地该是何等壮观?朱瞻基想到这点,顿觉舒心,这说明国力犹盛啊。
吴定缘对船景不感兴趣:“这船能开到哪里?”
郑显悌答道:“咱们刚过宝应县瓦店铺,再往前走个二十里,便是石家荡。再往前就不成,船头没有票牌,河上巡检会直接拿人。”
“们要在哪里下船吗?”
洪熙元年,五月二十日(庚寅)。
此时正值午后未时,天之中日光最盛之时,偏又赶上天无薄云。热力毫无遮掩地泼洒下来,宽阔漕河被照得片明晃晃,极为耀眼,仿若条从坩埚倒入化渠明亮铁水。
黏腻湿气从小船四周水面蒸蒸而起,自乌篷孔隙钻入船中,紧紧糊在乘客们裸露肌肤上,像层浸透米浆竹帘纸,让人艰于呼吸,困于挪移。按说小船已进入淮安府境,气候只该比南京更清爽才是。
之所以如此闷蒸,并不完全是天时之故,也有人力之功。
倘若有乘客不惮曝晒,站在船头远跳话,他会发现这段漕水风景与别处大不相同。之前从瓜洲至宝应县,运河两岸植被十分繁茂,不是堤上柳荫成排,便是滩边大片芦苇、殖草丛生,满目皆是浓浅不活绿,令人心胸舒畅。
“石家荡旁边有条清溪沟,船能拐出运河,顺沟再把你们向东北送出去六里路。接下来,你们就得登岸自己走。”郑显悌怕他们误会,又连忙补充道,“那边不是官道,但有条大路直通淮安城里,也就二十几里路。”
“不妨,你们辛苦。”朱瞻基抬抬下巴。郑显悌忙空出双手来打躬作揖,他哥哥郑显伦在旁边撇撇嘴,依旧划动着船桨。吴定缘犹豫下,递给他们枚珍珠,郑显伦正要收起来,郑显悌却连忙使个眼色,说等是为报恩,怎还要收恩
而此刻漕河两岸,半点绿意也见不到。
所见之处,皆是土黄、暗褐、黑灰色交错对垒。土黄是连绵不断夯土堆料台与船坞,暗褐是鳞次栉比工坊棚舍,黑灰色则是高高飘扬在工坊上空炉烟。随着小船行进,不时可以见到无数匠人像蚂蚁样攀附在各种巨大龙骨之上,锤凿錾斧交相飞舞,叮当声不绝于耳。河面之上,弥漫着刺鼻桐油与石灰味道。
这等烟火噪音,也难怪乘客们觉得口干舌燥,胸中闷火中烧。
“公子,这带船坞侵占不少浅滩,咱们只能走水道中线,时刻避让大船,所以速度会慢些。”郑显悌头戴斗笠,手执长篙,转头对乌篷里说道。
朱瞻基从乌篷里不情愿地探出头来,向岸边扫眼:“怎这多船厂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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