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样
话
已经听爷爷讲过十万八千遍，每
次爷爷讲时候都转过身去，好像是不好意思讲，又好像是十分厌恶讲。每次，父亲都是只耳朵进，只耳朵出，不记心上，听过算过，回头仍旧同上校称兄道弟，得空就往他家里钻；有时还起离家出走，不知去哪儿鬼混，气得爷爷对天上骂：
“这只雌老虎，老子总有天要被他气死！”
觉得爷爷已经气死，否则不会这
骂父亲。骂父亲雌老虎，跟骂上校太监样，是捏人卵蛋，往死里整。要是外头人，这骂他，父亲定抡拳头
。老保长讲，
噌噌噌翻下来，然后不依不饶地追。追出两条弄堂，硬是把小瞎子捉住，按倒在地，撕开他嘴，灌嘴巴烟囱灰。
小瞎子是表哥同学，上课坐张板凳，下课总淘在起，手脚样。因为他爹是瞎佬——真正瞎子，黑眼珠是白——所以叫他小瞎子。这是绰号。学校里，村子里，有名人都有绰号，什太监、上校、雌老虎、老巫头、老瞎子、小瞎子、活观音、门耶稣、老流氓、狐狸精、拖油瓶、跟屁虫、跷脚佬、肉钳子、白斩鸡、红辣椒、红烧肉，等等。父亲叫雌老虎，爷爷叫老巫头，表哥叫长颈鹿，在班级里最好淘伴叫矮脚虎，矮脚虎爷爷叫跷脚佬，老保长叫老流氓。他们都是村子或者学校里挂名头人物，出头鸟，经常被人挂在舌头上。
爷爷讲：“绰号是人脸上疤，难看。但没绰号，像部队里小战士，没职务，再好看也是没人看，没斤量。”
小瞎子在学校里斤量十足，像秤砣。他有爹没娘，爹瞎佬个，管不牢，养不教，让他成野小子、淘气鬼，胆子比癫子大，老是闯祸水，老师都讨厌他，有还怕他。但这回彻底被上校吓破胆，㞞得尿裤子，像个破鸡蛋。和表哥亲眼看见，他满脸满嘴乌黑涂鸦烟灰，像活鬼，哭得跟杀猪似响，声音里掺进血，四面溅，惊得树上鸟儿都逃进山，真正可怕！
这年小瞎子十三岁，说到底还是软壳蛋，经不起事，平时看他英勇得很，真正来事就㞞。晚上，把这事拿回家讲，父亲听少见地眉开眼笑，口口骂小瞎子活该，幸灾乐祸样子，像个小孩子。
爷爷训他：“你有没有道德，连小孩子都打，什人嘛，你还帮他站话。”
父亲顶他：“什小孩子，个小畜生，有人生没人养东西。”回头警告：“以后少跟这小畜生玩。”
说：“从不跟他玩，是表哥，天天跟他玩。”才十岁，只黄嘴鸟，藏不住话。
父亲瞪眼，骂表哥，实际是教训：“他整天跟这畜生淘起，早迟要闯祸。”
爷爷哼声，转过身，用后脑勺对父亲讲：“先教训好你自己吧，少跟他往来。”指是上校，也是太监，“还是那句话，够，你这生世跟他好够，别再给添事。老，只想活得舒坦些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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