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论如何也没法集中精神。突然远方传来宣告十二点钟礼炮声,鸽群惊飞,大教堂钟琴奏响比奥莱塔·帕拉[1]最动人曲子:《感谢生活》。这情景实在让难以自持。想起比奥莱塔,想起她曾在巴黎忍饥挨饿、露宿街头,想起她不可撼动自尊,又想到体制始终排斥她,蔑视她歌声,嘲笑她反抗。位不起总统不得不迎接子弹光荣死去,智利不得不承受历史上最血腥殉难;比奥莱塔·帕拉本人也是如此,只有当她亲手结束自己生命,她祖国才发现她歌声里蕴藏着最深沉美和人性真理。此时,那些警察也在投入地聆听她歌声,但茫然不知歌手是谁,不知她在想些什,不知她为何要长歌当哭。他们更不知道,倘若在这个晴朗秋日早晨,歌手本人见到这幕奇特情景,又该对他们表现出怎样鄙弃啊。
急于点点找回往日记忆,便独自前往城市高地家餐馆,和艾丽刚订婚时经常到这家餐馆吃午饭。那地方仍旧是从前模样,杨树荫下摆放着露天餐桌,遍地繁花,但给人印象是,这里被时间遗忘。个客人也没有。高声抱怨,侍者才来点菜,差不多耽搁个小时,才给端上大盘烤肉。快要吃完时,对夫妇走进来,和艾丽还是此处常客时总能见到他们。男叫埃内斯托,别人常叫他“内托”,女叫埃尔维拉。他们在几个街区外经营着家生意不景气小店,专卖圣像卡片、圣徒塑像、念珠、圣骨匣以及丧葬用品。但两人性格跟自家生意相去甚远,他们性情风趣,思路敏捷。赶上星期六天气好时候,们会在这里品尝葡萄酒、玩纸牌,逗留到很晚。看到他们像过去那样手挽着手走进来时,惊讶于尽管世界早已天翻地覆,可他俩还坐在过去老位置上,更让讶异是,他们实在苍老太多。在印象中,他们不是对循规蹈矩夫妻,更像是对成熟、热情而机灵情侣,但此刻觉得他们成发福、沉闷老年人。两人仿佛成面镜子,让忽然从中瞥见自己暮年。假如他们认出,无疑会同样错愕地端详,不过此刻,有这套乌拉圭富商行头罩在身上。他们在旁边桌子上用餐,大声交谈,但失去往日活力。他们间或朝这边望眼,却并不好奇,丝毫没有疑心们曾在同张桌子上谈笑欢聚。只有在这刻,才意识到流亡岁月是多漫长而痛苦,不只是对那些离开人——直到此刻才想到这层——留下人们同样饱受流亡之苦。
[1]比奥莱塔·帕拉(VioletaParra,1917-1967),智利作曲家、新歌运动代表人物,被誉为“拉丁美洲民歌之母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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