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也渐渐入神。
他想起许多往事。
幕幕场景在眼前掠过。
有年轻时,头回拜见周武帝,两人相谈甚欢。
有周武帝指着太子宇文赟,对他说:有佳儿,汝有静女,岂非珠联璧合?
老友本为出家人,平日言语多为机锋,寻常人听也听不明白,难得说出如此直白浅显话,却是为安慰对方。
几日压抑瞬间迸发,皇帝眼眶热,强笑道:“还是你懂朕。”
心魔随着灵藏大师开解,已是消除半。
灵藏大师道:“为陛下讲段经书吧。”
皇帝点点头:“也好,有劳你。”
无须皇帝吩咐,何衷主动将所有门关上,以便两人密谈。
灵藏大师与皇帝相面而坐。
皇帝沉默,灵藏亦不出声。
良久。
“朕,对宇文氏,是否过于赶尽杀绝?”
虑不安。
朝廷与突厥战争整整持续三年,前朝时以和亲求和平,到隋帝这里却绝不肯低头,宁愿与对方慢慢磨,从派遣使者分化突厥各部落,到隋朝大军与突厥人正面打硬仗,软硬兼施,双管齐下,终于打到沙钵略可汗受不住,主动求和。
这桩堪比秦皇汉武功绩,皇帝不可谓不得意,即便他不叮嘱交代,将来史书上,自也会有他浓墨重彩笔。
但虽也没想到,接下来,伴随天大喜事,竟是接二连三坎坷挫折。
日蚀之事,固然是有心人故意让他措手不及,可敌人能买通洪元,却无法左右天象。
还有周武帝听信术士之言,对他逐渐疏远,疑心他有反意。
更有君臣反面成仇,他委曲求全,隐忍数载,终于等到
灵藏大师并未精心挑选,而是随口挑段《首楞严三昧经》说起来。
他知道皇帝需要并非听他讲那段经书,而是自己内心平静。
旁人说得再多,都比不上自悟。
灵藏大师娓娓道来,他声音有些苍老,却并不沙哑,反而有岁月沉淀之后安宁。
檀香弥漫,经殿空荡回响。
既是自问,亦是问人。
灵藏大师道:“陛下心中已有答案,又何必问?”
皇帝哑声道:“改朝换代,哪有不流血,朕也是,不得已。”
虽然如此辩解,却免不心虚,至末尾声音几乎不闻。
灵藏大师叹道:“人头不是韭菜,割是无法再长出来,陛下再明白不过,您近来茶饭不思,说到底是心魔所致。但,您建新朝,定边平戎,宽刑减赋,于百姓而言,亦是德政,若前朝还在,这些事情未必能成,每年中原边境,也会有无数百姓为突厥人所杀所掳,善恶本非绝对,陛下虽造杀孽,亦有大功德,此事不能概而论。陛下只需做该做事,以宇文氏为鉴,往后少增杀孽,百年之后,盖棺定论,自有后人书写。”
难道当年他真不该取宇文氏而代之?
佛会法事终告段落。
两旁僧人默默依次离开。
偌大殿内,只有灵藏大师与皇帝二人在正中央。
连何衷,都退到大殿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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