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间最痛苦又最讽刺事莫过于此——
他在濒死之时想起被遗忘百年,想起那仙人和白鹿并非场空梦,百年之前,真有那位仙人,把他带出寒山洞。
想起他成对方徒弟,度被夸赞天资卓越。想起他曾经是飞升成仙人里最年轻位,执掌香火最丰盛人间丧喜。
他在仙都最后日,是想再见见那个人。
他还没能见到,又怎能死。
即便他拼死挡下,那梦铃也还是有效用,他依然忘记过去百年所有事,只依稀觉得自己某日做过场梦,梦里断过腿也瞎过眼,浑身是血饥饿难耐时,被仙人抱上鹿背。
他同许多人提起过那场梦,但总是张口忘言,只能句话草草收尾。
明明描述不出任何场景,但他却笃定梦里是个隆冬夜,他冷得发抖,那仙人手是那场无尽寒夜里唯暖处。
就因为那个没头没尾梦,他开始试着学些仙术,试着离梦里仙人近点。
他叩问过附近诸多仙门,却没有哪个仙门正式收他。都说他天生缺漏,聚不起气劲,凝不丹元,实在不是修行料子。
过往百年睁眼便忘。
这便是那些神仙被打落人间前,会有铃响原因?
什都不会记得。
什人都不会记得。
仙元不在,常人之躯在仙都是不能久撑。
他才知道没那简单。
他还得废掉仙元,要断去跟仙都之间所有牵连。
那过程其实很快,只是眨眼之间,却因为说不出来痛苦而被拉得无限长。他在痛苦间恍惚看见灵王手指勾着个东西。
似乎是白玉色铃铛,他看不清,但听见点铃音。
他忽然明白,仙都那枚传说天铃究竟在哪。它并没有挂在哪个廊檐之下,而是带在灵王身上。
再后来,世道说乱便乱,他那点花架子根本不足以保命,只得四处避藏,过得像个流民。
有日,他深夜遭逢觅食邪魔,缠斗间实在不敌,被钻躯壳。
魂灵被啃食感觉和瞎眼、断腿无异,痛得他嘶声大叫。
他蜷缩在地时候,忽然觉得切似曾相识。
他好像也这样蜷缩着,用尽全力抵抗过什,好像是……道铃音。
云骇已经混沌不清,却还是挣扎着,在那白玉铃铛响起时候,聚最后点残余仙力,拼上自己半具魂灵,挡那铃声下。
他生偏执,不撞南墙不回头,撞也还是不回头。
他不想忘。
***
云骇刚落回人间那几年,风平浪静。
“天铃……”云骇哑声道。
灵王摇下头,嗓音在他听来模糊又渺远:“众仙胡乱传,它不叫天铃,叫梦铃。”
梦铃……
云骇蜷缩着,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名字。
他听见灵王说:“人间其实也不错,有个落花山市很是热闹,比仙都有意思多。这梦铃摇上九下,能给你造场大梦。等你下废仙台,过往这百年睁眼便忘,也就没那难受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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