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
在十二杆大喇叭悲鸣声中,名噪天下戊戌六君子被十二个身穿号衣公人架持着,从破烂不堪囚车里下来,沿着台阶,登上半尺高执刑台。
执刑台上新铺层红色毛毡,周围新垫层厚厚黄土。看着眼前这些新鲜气象,刑部大堂“姥姥”——首席刽子手赵甲心中稍稍地得到些安慰。他带着徒弟,跟随在六君子后边登上平台。大喇叭悲鸣不止,声比声凄厉。喇叭手额头上流着汗水,腮帮子鼓得好像皮球。赵甲看眼并排而立六位大人,见他们脸上表情个个不同。谭嗣同下巴扬起,眼睛望着青天,黑瘦脸庞上蒙着层悲壮神色。紧挨着他是年轻林旭,他小脸煞白,没有点儿血色,苍白而单薄嘴唇不停地哆嗦着。身躯肥大杨深秀,侧歪着方正大头,歪斜嘴巴里,流着透明涎水。面目清秀康广仁,神经质地抽泣着,不时地抬起衣袖,擦拭着眼泪和鼻涕。身材矮小、精神矍铄杨锐,双漆黑眼睛,往台下张望着,好像要从人群里找到自己旧日相识。身体高大魁梧刘光第神色肃穆,双目低垂,喉咙里发出“咕咕”声音。
正午时刻就要到。台后竖起用以测量日影杉木杆子
刘光第伸出手指,试试那红锈斑斑刀刃,说:
“这刀,并不锋利。”
赵甲道:
“大人,人血最伤刀刃,每次使用前,们都要打磨。”
刘光第笑着说:
眼睛放着光说:
“伙计们,看你们都是顶天立地男子汉,干你们这行,没有点儿胆量是不行。胆量就是酒量,来吧,干!”
几杯酒下肚之后,刽子手们渐渐地活泼起来,身体自然,手脚也找到着落。他们轮番向刘光第敬酒,显示出大碗喝酒、大块吃肉豪放本色。刘光第也放下架子,抓起个酱猪蹄大啃大嚼,抹得两个腮帮子明晃晃。
他们吃完盘中肉,喝干壶中酒,都有八分醉意。赵甲满脸笑容。刘光第眼泪汪汪。“大姨”满口胡言乱语。“二姨”睁着眼打呼噜。“三姨”舌头发硬,谁也听不清他说些什。
刘光第蹭下炕,连声道:
“赵姥姥,咱们也算是老朋友,有朝日,落在你们手里,你可要把这把大刀磨得快些。”
“大人……”赵甲尴尬地说,“您清正廉洁,高风亮节……”
“清正廉洁活该死,高风亮节杀千刀!”刘光第感叹道,“赵姥姥,咱们就这说定!”
“大人……”
刘光第摇摇晃晃地走出东耳房。刽子手们眼泪汪汪地望着他背影。
“痛快啊!痛快!”
赵甲帮助刘光第穿好靴子,外甥们帮他穿上袍服,戴上帽子。刘光第在众刽子手陪同下摇摇晃晃地参观刑具陈列室,当他看到那柄把子上拴着红绸“大将军”时,突然问:
“赵姥姥,这柄大刀,砍下过多少颗红顶子?”
赵甲道:
“小没有统计过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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