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八岁上官来弟穿着她紫貂皮大衣,围着她红狐狸,跟着黑驴鸟枪队队长沙月亮跑。那几十只野兔子是沙月亮献给母亲聘礼,也是他向母亲牛皮哄哄示威。大姐私奔,二姐三姐四姐当同谋。事情发生在后半夜:母亲疲倦鼾声响起时,五姐六姐七姐也进入梦乡。二姐起身,赤脚下地,摸索着挪开母亲在门后筑成壁垒,三姐和四姐拉开两扇门。傍晚时,沙月亮就在门臼里倒上枪油,所以门扇在无声中开启。在后半夜凄冷月光中,姐妹们搂抱着道别。沙月亮望着树枝上
母亲用根细铁丝贯穿野兔嘴,把它悬挂在堂屋门框上。大姐吼出恐怖她充耳不闻;哑巴脸上古怪她视而不见。她拿着那把锈迹斑斑菜刀,笨拙地开剥兔皮。沙月亮背着鸟枪从东厢房里走出来。母亲没有回头,冷冷地说:“沙队长,家大女儿今日订婚,这只野兔子便是聘礼。”
沙月亮笑道:“好重礼。”
“她今日定婚,明日过嫁妆,后日结婚,”母亲在兔子头上砍刀,回转身,盯着沙月亮,说,“别忘来喝喜酒!”
“忘不,”沙月亮说,“绝对忘不。”说完,他就背着鸟枪,吹着响亮口哨,走出家家门。
母亲继续开剥兔皮,但分明已失去任何兴趣。她把野兔子留在门框上,背着进屋。母亲大声说:“来弟,无仇不结母子?无恩不结母子——你恨吧!”说完这句凶巴巴话,她无声地哭起来。母亲流着泪,肩膀耸着,开始剁萝卜。咔嚓刀下去,萝卜裂成两半,露出白得有些发青瓤儿。咔嚓又是刀,萝卜、变成四半。咔嚓咔嚓咔嚓,母亲动作越来越快,越来越夸张。案上萝卜粉身碎骨。母亲把刀又次高高举起,落下来时却轻飘飘。菜刀从她手里脱落,掉在破碎萝卜上。屋子里洋溢着辛辣萝卜气息。
孙家大哑巴翘起大拇指,表示着他对母亲敬佩。他嘴里吐出些短促音节,辅助着拇指表示他对母亲敬佩。母亲用袄袖子沾沾眼睛,对哑巴说:“你走吧。”哑巴挥舞着胳膊,用脚踢着虚空。母亲抬高嗓门,指指他家方向,大声喊:“你走吧,让你走!”
哑巴明白母亲意思,他对着扮个顽童般鬼脸,肿胀上唇上小胡子像抹绿色油彩。他准确地摹仿爬树动作,又准确地摹仿鸟儿飞翔动作,然后,仿佛手攥着只扑扑楞楞小鸟,他笑,指指,又指指自己心窝窝。
母亲又次指指他家方向。他愣下,会意地点点头,然后跪下,对着母亲——母亲抽身闪开——于是他对着案板上萝卜块儿,磕个响头,爬起来,得意洋洋地走。
夜里,疲倦已极母亲沉沉睡去,等她醒来时,发现院子里梧桐树上、香椿树上、杏树上,挂着片肥大野兔子,宛如树上结奇异果实。
母亲手扶着门框,慢慢地坐在门槛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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