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你妻子与你儿子拌嘴声中,轿车驶上大街,街道两边那些八十
视着她,心思随着她提出问题大幅度地跳跃着,时而飞上天堂,时而坠入地狱。
“狗啊,你给评评理,是他不对,还是不对?”她坐着个小方凳,背靠着厨房案板,在块长方形磨石上,磨着那些生锈菜刀、锅铲和剪刀,她好像要借着这个与倾心交谈机会,让家里所有铁器重放光芒,她说,“是没有她年轻,是没有她漂亮,可也是从年轻时走过来,也是从漂亮时走过来,你说对不对?再说,不年轻,不漂亮,他呢?他不是样吗?他即便年轻时也没漂亮过啊,他那半边蓝脸,半夜里开灯,吓得直打哆嗦啊,狗,狗,要不是被西门金龙那流氓坏名誉,怎肯嫁给他?狗啊,这辈子就毁在他们哥俩手里……”她说到动情处,眼泪跳出眼眶,落在胸襟上,“现在,老,丑,他升官,他发达,就想扔掉,像扔掉破鞋烂袜子样,狗,你说,天理何在?良心何在?”她奋力地磨着刀,断断续续地说,“要挺起来!要硬起来!要把自己身上锈磨去,像这把刀样,放出光来!”她用指甲盖儿试试刀锋,刀刃在指甲上留下白色痕迹,此物已成利器,她说,“明天们回老家去,狗,你也去,们用他车,十几年来,从来不用他车,不占公家丁点便宜,维护他好名声,他群众威信,有半是帮他树起来。狗啊,人善被人欺,马善被人骑,咱们不忍,咱们也像那些当官家女人样抖擞起来,让人们知道,蓝解放有太太,蓝解放太太也能上得台盘……”
轿车越过新修财富大桥驶入西门屯,当年那座低矮小石桥被废弃在新桥右侧,群光屁股男孩子,站在那小石桥上,变换着姿势,接二连三地、扑通扑通地跳到扎到跌到河里,激起溅起砸起簇簇串串片片水花儿。这时,你儿子才停下手底游戏,从车窗望出去,脸上出现羡慕神情。你妻子对你儿子说:
“开放,你大姨家欢欢在那里。”
模模糊糊地回忆起欢欢和改革那两张小脸。欢欢小脸干于巴巴、干干净净,改革小脸白白胖胖,但嘴唇上总是沾着鼻涕。他们俩幼时气味还储存在记忆里。回忆着他们气味时,与八年前西门屯有关数千种气味便如条气味大河,汹涌而来。
“这大,还光着屁股玩。”你儿子嘟哝着,不知是鄙视还是羡慕。
“待会到家,嘴巴要甜,要有礼貌,”你妻子说,“要让爷爷奶奶、姥姥姥爷高兴,要让亲戚朋友佩服。”
“你弄点蜂蜜抹到嘴上好!”
“这孩子,你就气吧,”你妻子说,“那几罐蜂蜜,就是给你爷爷奶奶、姥姥姥爷,你亲手交给他们,就说是你为他们买。”
“哪里有钱?”你儿子赌气般地说,“说他们也不信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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