洪泰岳悲愤交加,神志昏乱,遍地打滚,忘记界限,滚到蓝脸土地上。其时蓝脸正在割豆,驴打滚样洪泰岳把蓝脸豆荚压爆,豆粒进出,发出“噼噼啪啪”响声。蓝脸用镰刀压住洪泰岳身体,严厉地说:
“你已经滚到地上,按照咱们早年立下规矩,应该砍断你脚筋!但是老子今天高兴,饶过你!”
洪泰岳个滚儿,滚到旁边土地上,扶着棵瘦弱小桑树站起来说:
“不服,老蓝,闹腾三十多年,反倒是你,成
家里闷着,只要月亮出来就出门。蓝脸是借着月光干活,他是借着月光在屯子里晃悠。走过大街串小巷,像个旧时巡夜人。——金龙说:老支书,觉悟高,夜夜为咱当保镖——这当然不是他本意,他看不惯啊,他忧心忡忡啊,他憋屈得慌啊!他总是边晃悠边喝酒,用个扁平、据说是八路军用过水壶,身上披着破军装,腰间扎着牛皮武装带,脚蹬草鞋、腿扎绑腿,完全是副八路军武工队打扮,只是屁股后边缺少支盒子枪。他走两步,喝口,喝口,骂两声。壶酒喝完,月已平西,他也醉得东倒西歪,有时能晃悠回家睡觉,有时,就随便歪在草垛边上或废弃不用碾盘上,直睡到红日升起。有好几次,早起赶集人看到他靠在草垛上睡着,胡须眉毛上都结着冰霜,他脸色红润,全无寒冷畏缩之态,呼噜声响亮又香甜,使人不忍惊醒他梦。偶尔,他也会心血来潮、晃悠到屯东田野里,去与蓝脸磨牙斗嘴。他当然不敢站在蓝脸地里,他总是站在别人家地里,与蓝脸争竞。蓝脸手中有活忙着,不多接他话茬,任他个人,喋喋复喋喋,滔滔复滔滔。但只要蓝脸开口,总有句像石头样坚硬或像尖刀样锐利狠话扔出来,顶他个张口结舌,气他个头晕脑涨。譬如在实行“联产到劳责任制”阶段,洪泰岳对蓝脸说:
“这不是复辟资本主义吗?你说,这不是物质刺激吗?”
蓝脸瓮声瓮气地说:“好戏还在后头呢,走着瞧吧!”
当农村改革到“包产到户责任制”阶段时,洪泰岳站在蓝脸地边上,跳着脚骂:
“他妈,人民公社,三级所有,队为基础,各尽所能,按劳分配,这些,统统不要吗?”
蓝脸冷冷地说:“早晚要单干。”
洪泰岳说:“你做梦。”
蓝脸道:“走着瞧。”
当改革到“大包干责任制”时,洪泰岳喝得酩酊大醉,嚎啕大哭着来到蓝脸土地边。他怒气冲冲地骂着,好像蓝脸是这翻天覆地重大改革决策人:
“操你活妈蓝脸,真让你这混蛋说中,什‘大包干责任制’?不就是单干吗?‘辛辛苦苦三十年,觉回到解放前’啊,不服,要去北京,去天安门广场,去毛主席纪念堂,给毛主席哭灵,向毛主席诉说,要告他们,要告你们,铁打江山啊,红色江山啊,就这样改变颜色啊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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