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后懊丧地摆首,重重地敲敲水烟杆。那水烟杆本是白铜铸成,极有分量,此刻敲在紫檀桌上,发出闷闷声响,像远处云后有闷雷盘旋。“满人断发,为国丧,二为夫丧。皇后出身大家,这件事确是做得太没有分寸!”
皇帝隐忍怒意骤然爆发,手里捧着茶盏个不稳,茶水险险拨出来,“皇后如此狂悖,朕如何还能容忍!”
福珈伺候多年,何曾见过皇帝这副模样,不觉骇得脸色都白,忙伏到皇帝身边,为他拂衣敛袖,手势轻巧,示意他安静下来。
殿中静得只听得衣衫簌簌声音。太后沉默片刻,静静道:“皇后失德,自然不能味容忍。可若要废后,皇帝你自己声名也会受损。夫妻本为体,皇后又曾诞育子女。皇帝亲自废立皇后,天下臣民亦会不安。民间休妻尚要有七出之条,皇帝你要如何昭告天下,为何废后?”
皇帝神色阴郁难定,“妇人七去:不顺父母,
儿子哪怕予以废黜,亦理所当然。”
有瞬间感怀,有风清凉拂上眼角,带湿润气息。他蓦然想起孤绝少年时代,人人冷落他忽视他时节,眼前这个女人曾经给予过他关怀与照拂。那时节,他们是真心相待母子,哪怕没有血缘关系,亦彼此扶持着走许多年。只是后来,他终于成皇帝,她亦成太后,彼此之间反而多算计。
算计着,算计着,这多年呵,这精明而美貌女人,原来也会老,也会着急,也会失分寸与笃定。
这样念头如春藤缠绕上他心间,他不自觉地走近两步,如年少时般依恋,跪俯在太后跟前,腔子暖意和软弱填满心上缝隙,唤声,“额娘。”
太后许久未曾听得皇帝这般动情呼唤,握着烟杆手颤颤,凝神伤感道:“皇额娘你倒是天天叫,但这个叫法儿,哀家真是许久没听过。”太后有些出神,仿佛沉浸在对往事遥远而无法停止追忆中,“你小时候,每日下学,就急匆匆往哀家宫里赶,见哀家就这唤声‘额娘’,然后跟在哀家身边,总舍不得离开。那时候哀家真觉得,你就是哀家亲生儿子。”
皇帝声音低低,带着雾水般潮湿,“在儿子心里,您就是儿子额娘。”
太后叹息带悠长尾音,有无限唏嘘,“有皇帝这句话,哀家就敢说话。”她顿顿,沉声道,“皇帝,你真想废后?”
皇帝无言,闭目叹息,手中毫无意识地蜷缩着。他沉默片刻,轻轻颔首。
太后久久郁然,“废后乃是失德之举,于国祚更是不祥。想先祖顺治爷生,最为人诟病并非独宠董鄂妃,而是废第位博尔济吉特皇后。大清开国百年,废后唯有这次,皇上可不能步厢治爷后尘啊!”
皇帝口气有些强硬,别过脸道:“失德是皇后,不是朕!皇后生性不驯,屡屡冒犯于朕。还敢不顾国之大忌,亲手断发,朕实在忍无可忍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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