想到这里,他抬眼望去,天边霞光微露线,正在如墨云层中挣扎、扭动,渗透,侵蚀,渐渐变得亮若剑刃,划破沉沉夜色。谷缜忽觉阵燥热,浑身汗出如浆。转眼瞧,蒙面人已点燃火绳,蹲将下来,长长铳管乌黑发亮。
谷缜只觉头痛欲裂,太阳穴突突乱跳,心道:“当真傻疯。这等事,有什好想?只消下,沈瘸子完蛋大吉,大仇得报,何乐而不为?至于那些百姓,又与什相干,既不是爹,也不是妈,呸,晦气,又想那臭婆娘,她怕是正在做梦呢,若是做梦,她,她会不会梦着呢……”
想到这里,他忽觉浑身虚脱,心中烦乱不堪,竟不知
利。只不过汪直若胜,会当如何,难以预料。倘若趁胜退出,却也罢;但以如此死伤,换不来金珠宝货,这老狐狸不能服众,势必大权旁落,唯有大肆烧杀,方能出去倭人心中口恶气。
谷缜越想越惊,心忖沈舟虚若败,固然害苦百姓;但若汪直败北,沈舟虚却又拣莫大便宜;唯有二人同归于尽,才算是好。
正自盘算,谷缜寒毛陡竖,忽有所觉,他回头可看,顿时浑身僵直。只见个人黑衣蒙面,如鬼如魅,静悄悄立在屋脊后方。
谯楼屋顶便如个大大“人”字,以屋脊为界,谷缜在左,半坐半卧,蒙面人在右,半蹲半立,故而谷缜能瞧见来人胸腹以上,蒙面人则没料到楼顶有人,二则心系他处,竟没瞧见谷缜。
旦明白此理,谷缜顿时屏息凝神,竭力按捺心跳,生恐心跳太快,被来人听出动静。
不时,那人躬身,自背后卸下支鸟铳,向下瞄准。谷缜看得奇怪,探头望去,大吃惊,那铳口所指,不是别人,正是沈舟虚。
蒙面人瞄片时,向铳口灌入火药,用搠杖筑实,他双手沉稳,目光专注,凝视铳口,近乎忘。
谷缜望他施为,气不敢出,心跳转剧,心道:“如今官军形势险恶,俞大猷又被困住。沈舟虚名为幕僚,实为统帅,他若死,无人指挥,官军势必溃乱……”想到这里,心中百味杂陈,忽见蒙面人筑药已毕,又灌入铅丸,再以搠杖夯实。
谷缜也不知怎,嗓子里阵干涩,不自禁咽口唾沫,心中似有个声音高叫道:“夺母之仇,不共戴天。这人为你报仇,你感激他也来不及,又担心什?哈,为谁担心,沈瘸子?你要疯,要傻!至于那些百姓,死呀活呀,又关你甚事?人不为己,天诛地灭。商清影私奔时,想过你?流浪江湖时,受人欺辱,又有谁可怜你?被关在狱岛,喝苦水,吃臭饭,暗无天日,又有谁理会你?世人大多自私可恶,多死几个,也没什不起……”
谷缜长吸口气,心下稍安,转眼瞧,那蒙面人已取出火绳,从容安好。谷缜不觉又想:“就算肯救沈瘸子,也要赔上自己性命。死不打紧,身冤屈尚未洗刷,就算死,也要背上天大臭名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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