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老宅跑去,只三十五码皮鞋和只四十四码布鞋丝毫不耽误她步速。焉识跟在后面,只鞋只袜,受够上海路面失修,还是没有追上婉喻。等他追到陆家老宅楼下,婉喻已经进门。门口坐着楼好婆,膝盖上放个竹笸箩在剥豌豆,对着婉喻脊梁吼叫:“你寻啥人?!……”婉喻哪里会理会她,径跑到楼梯口。焉识是在这里追上她。追上婉喻时,焉识已经是脚鞋脚血。
焉识从婉喻身旁擦过,意味深长地回头看看她,便自顾自往楼上走。楼梯上油漆剥落光,于是他路上去,裸露木台阶上阶个血脚印。婉喻跟着那些四十四码血脚印轻盈地登楼。
好,他们现在在三楼那间屋门口。焉识掏出钥匙,打开锁。门咿呀声开。让来形容下这间屋陈设:对着门是那张红木八仙桌,四周四把红木椅。红木被核桃仁打两遍油,通体发出低沉而雍容光泽。这是恩娘伺候红木家具办法,自己舍不得吃核桃也要给家具吃。核桃油香气也是沉着,蔫蔫地殷实,殷实地肥腻。地板漆得新,也是紫檀色,红木高几上放着兰草。陆焉识有赖于他那照相机般记忆,所有物件都丝不苟地回归原位。这就是恩娘曾经那个客厅。空间缩小,有些物件缺失,但气韵比什都重要。气韵如同阴魂,萦绕在这个从来都缺少点阳光房间里。
婉喻走到八仙桌旁边,在红木椅子上慢慢坐下,她脸又出现那种微妙痉挛。记忆电流击中她,截截、片片情节和细节连不成故事,差差错错堆,就在她眼睛后面。眼前这个男人是不是她直等人,她等人叫不叫陆焉识,陆焉识和她自己以及和眼前男人是什关系,统统对接不上,都是似似乎乎。但这不要紧,她婴儿般知觉中,这就是她归属。这个宛若前世相约男人就是她归属。她坐会,又站起来,朝那间被板壁隔出里屋走去。那是间八平米卧室。她怯生生地推开门,向里张望下,进去。床头挂着个相框,框着张全家福。那是战后焉识从重庆回来,第二年春节恩娘号召全家去照。婉喻坐在床上,坐会儿,勾下腰,伸手往床下够两把。她向不用眼睛看,就能准确地把那个漆器小箱子够出来。现在,她手碰着旧箱子温润表皮。还需要更多证据证明她和这地方共有宿命吗?
祖父和祖母决定登记复婚是1986年6月30日。大姑母丹琼得知这个决定,泪水都要顺着海底电缆流过来。其实她已经哭笑不分,太感慨。她在6月28日赶到上海,孤身来庆贺父母这桩大事。她两个女儿就像焉得儿子彼得样,来上海次就像吃足上海所有苦头似,再也不愿来。登记是焉识和婉喻两人自己完成,任何仪式都没有,不敢热闹,不敢惊动那个把餐桌当推土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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