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下午四点多。老几心里琢磨,不知是否有点时间可以容他把给婉喻盲写书信体随笔誊抄到纸上。看起来他们会在这里度过夜,运气好话,说不定两夜。有两夜时间,他可以誊抄出相当可观部分。
叶干事在通知开晚饭时候,老几向他提出这个要求。叶干事问他要多少张纸。他算下:他放开来写夜可以写万字,这样他就需要三十张信纸。叶干事吃惊,问他要那多纸打算写什。写信给前妻。写这长?不是天写:已经在脑子里写十多年。在脑子里怎写?
对于叶干事突发浓厚兴趣,老几哀愁地笑笑。
“非得要那多张?”叶干事有点为难,“抽屉里可能只有十来张。”
“十、十……来张也行。”老几奇怪。他自从被带到总场场部,就停止伪装结巴,可自己语言神经自行其
1976年11月15日,老几正在湖边上修补渔网,个陌生人来到湖边。老几心虚地偷眼看着他寻寻觅觅地在找谁。他看到坐在大片渔网后面老几,快步走过来。
“陆焉识是吧?”陌生人口气平和地说。
老几想,第二只靴子终于坠落。这连名带姓、抑扬顿挫地传唤他,是躲也别想躲。陌生人军装还有七分新,拔掉红领章两个方块是小小两片新绿,张长方脸刮得铁青,两眼平视,神情滴水不漏。
“你跟来吧。”陌生人说。“哦对,姓叶,总场政治部干事。”
老几提出要跟大组长和值班中队干部说声。陌生人说他都已经替他说过。老几提出要回到号子里去拿自己私人物件,因为那是很私密物件,他不愿意别人去碰。叶干事没有反对。走到那排平房前,老几看到辆吉普车停在那里。叶干事上前步,替老几拉开门。
老几回到号子里,他还有什私人物件?什也没有。他只为看眼自己铺位。火灾之后,分场给每个犯人补发救灾旧军被,因此号子看起来像个军营。昨天夜里,他毫无预感:那就是最后次躺在这个铺位上。
上车时候,叶干事问他,被子之类东西不拿吗?他说不用。叶干事说,也好,用不着。
第二只靴子落地声音确切无疑。
车子开到总场。总场场部比十年前大多,扩建礼堂外,贴着大幅新电影广告《金光大道》。英俊男主角和漂亮女主角像是另个世界人类;对于老几来说,他们很快就是另个世界上人。
场部医院旁边,新盖个四合院式红砖房,大门像个牌楼,刻在水泥上“招待所”三个字是初级水平隶书。老几被带进个房间,房号“105”。同房间还有三个人,都没有牙,跟老几岁数也差不多。大家都非常认生,只坐在自己床上发呆,不跟其他人说话。大概他们都明白自己大限到,没有心情交谈,也觉得剩下时间不够发展任何人际关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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