厅已经空,婉喻把丹珏哄到楼上去。八仙桌上那对奇形怪状蜡烛上燃出火苗不时“呸呸”地响,每响就喷出几个火星和丝烟,向空中啐唾沫似。焉识在把椅子上坐下来,发现冷菜边角有些干,而热菜已经成冷菜,放在蜡烛四周越发像是上供。他起身,再次看表,发现这次看表和上次之间只相差五十几秒钟。他吹灭蜡烛,怕它们在客人们到来之前彻底化作滩。儿子也回来,进客厅根本就看不见父亲,只看见八仙桌上桌美食,眉飞色舞地窜过来。饥饿这多年,在桌这样菜肴面前,其他切,包括父亲,都退入晦暗背景,都在他视觉焦点之外。
焉识在儿子到达桌子前从椅子上站起,婉言阻止他,并且解释这餐晚宴目。他想尽量做个慈父,尽量不损害男孩尊严,但他对父子间陌生和距离紧张得手足无措。他发现儿子尊严还是受伤。距离加上陌生,他解释和阻止再婉转都是羞辱;中学生儿子感到羞辱比小女儿还要深。
婉喻从楼梯上下来,轻声问儿子,要不要跟妹妹块儿吃粥,恩奶新做腐乳鲜得不得!她声调安安静静,虽然是诱劝,但商量余地很大。儿子答应,拖着脚有气无力地向厨房走去。婉喻朝楼上喊声:“小囡囡,阿哥回来,大家道吃粥好吗?”
焉识隐隐叹口气。八年里,陆家两个女人带着孩子们生存下来,没有他也生存下来。现在尽管他回来,他们实际上还是在过没有他生活。
等到七点,离邀请信上时间已经差错个小时。焉识越来越相信恩娘话,他们是串通好。为什串通,他脑子里闪过几百个猜测,渐渐落定在个上。凌博士那天根本没有重伤风,不过是怕李坤以劝说去烦他。李坤知道1936年大卫·韦把陆焉识信公开登载,凌博士以商讨学问名义写回击陆焉识文章。虽然焉识马上退出那场文字战争,但大卫·韦却接着和凌博士对打下去。凌博士崇拜者、弟子很多,不缺耳目,应该有人把事实真相告诉他,而且也应该有人把陆焉识人品告诉他。八年场民族大恨并没有削弱凌博士对陆焉识私怨。但是凌博士不愿做人们心目中小气量大学者,直称病到最后,直到另外几个客人渐渐开窍。包括李坤在内四位客人是不能来吃这顿家宴,来就背叛凌博士。
焉识看着越来越干冷菜和越来越冷热菜,心里想,恩娘是什眼力?真正把他看得前心透后背:个没用场人。他比恩娘说得更没用场,倾家荡产地请人家白吃顿美宴,连狸子皮大衣都吃进去,却个人都请不来。焉识给自己倒杯加饭酒。酒倒还有余温,比自己内脏还热点。他连喝几杯酒,到底是几杯很快就不记得。自从出狱那次喝醉,他就没有再沾过酒。从八仙桌旁边站起来,他眼前先是片黑,再是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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