焉识憋着肚子小便,憋得心神不宁。去他吧,现在谁来或者不来跟他点关系都没。他绝对不再求任何个人。地牢都呆过人!他陆焉识要肯求人肺上也不会有几个小窟窿。为活命他都没有求过人;他只要公开登报认错,就可以从地牢里出来。就算后来求人也是韩念痕去求。
他现在最关心是昨天家宴那些菜肴。
“小囡囡跟弟弟吃得开心吧?”他心里希望孩子们没有把菜吃光,还给他剩些,尤其那个八宝甲鱼。
“伊拉都没吃。”婉喻说。“恩娘跟伊拉讲,这些菜还要派大用场。”
“还派啥大用场?!让他们吃!幸亏没让那些人吃掉!”他心里想,还博士呢?狗屁!心眼比绣花针眼还要小!但他般不在婉喻和恩娘面前狰狞或者恶毒。在美国住五六年,懂得美国男人不拿女人
手动,那块冰冷就转移到他另块热乎乎皮肉上。这是个医生。婉喻和恩娘小声商量就是把这个医生请来。到底是女人,打八年仗,血都流成大江大河,还被他吐出这点血惊动。那顿家宴挤干陆家最后油水,哪里还有钱付给医生呢?
他被医生翻过去,衣服也被撩上去,现在轮到他脊梁忍受冰凉听诊器。恩娘坐在床边,手握着他手。这类场合母爱可以尽情展现,妻子就没表白方式。因此这类有外人在场局面,亲密是没有婉喻份。
医生现在跟两个女人到门外小声商量去。焉识被这场家宴准备和期待弄得好累,刚被人们丢在边就解脱似撒手睡去。他直睡到第二天中午。睡到身体像瘫子样不受支配。坐在窗子边婉喻踮着脚尖过来,看看他,赶紧把手上结绒线衣放回到椅子上。她再过来时候,拿个便盆。他说他什事也没有,就是乏力点。婉喻不接他话;她说她,医生要他今天去医院拍片子,假如他走不动,可以叫两个男护士来抬担架。焉识坐在床边上,小便憋得下腹梆硬,但他不愿意用那个便盆。恩娘说他没用场,他可别让她彻底说中。他曾经是她们天,不能塌下来。他在等自己运足气,攒足劲,下撑起来,去上厕所。
婉喻说:“那就扶牢侬去好。”
焉识皱皱眉,笑笑。她和恩娘现在把他看成什?塌天?他会让她们看看,他是不是真塌。大学教不成,他可以教中学,他在重庆教中学经验蛮不错。他还可以写文章。他陆焉识本事和价值很快会被人重新认识,被这两个女人认识。
婉喻不知道该做什。她又回到窗口椅子上坐下,拿起绒线,但几根针动得犹犹豫豫。然后她跟手里绒线针说:“李先生今早来。侬在睡觉,他就走掉。”
他笑笑。
“他蛮过意不去,想跟你道歉下。”婉喻又说。
那不是要跟他陆焉识道歉,是要跟段日本丝绸、听克力架、罐新西兰龙虾道歉。
“伊讲伊还会再来看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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