司机把卡车停在路边。车外侧两个轮子到路基下面,因此车身是倾斜。打开车门,陆焉识就被倾倒出去。
“喂,你要是怕告发,非要下车,那可用不着。”
司机见老几吓傻,笑笑。
“你们这样老右派可见多。跑长途啥样人见不着?你说你是地质队工程师就知道你没说实话。你这大岁数——七十来岁吧?啥工程师啊?在家重孙子都抱大几个。这带有哪几个公社,专门监督右派劳动,都知道。”
陆焉识不敢看司机脸,看着他工作服夹克领口,脖子上根发黑口罩带子。自己刚六十出头,被看成七十来岁。幸亏他老相,让他看上去对社会对人民少些威胁,也才让司机对他发同情心。老几清楚右派是什人,报纸上曾
然文绉绉。“不饿,谢谢,已经够麻烦师傅。”这句谎言说得不好,司机没有相信,拿出个满是油污、摔得到处凹陷铝饭盒。
“吃吧。孩子妈做。”
饭盒里还有个半包子。他很自觉,拿起那半个来。包子刚咬到嘴里,汹涌口水就把它冲下食管。他口腔滑溜得留不住口包子,只在他病牙缝里留下点儿韭菜。
“再吃个吧。到西宁就到家,孩子妈说不定又给做下。”司机说。“吃吧,这不是前两年,粮食那紧。要是那两年,也舍不下这点粮食给你。”
陆焉识不等他多劝,又把完整那个包子吃下去。有个会做包子孩子妈真好。天下会做这样包子女人就是好女人。他费很大力气,才让自己吃得慢些。他给饿三年,人饿成个大空桶,此刻包子块块落下去,在空桶里形成回声,司机都听见,因此他有些鄙夷地转过脸,看老叫花子眼。
“咋饿成这样?”
他觉得司机脑子里正在推翻他编造履历。这刻老几警觉多疑,完全是个真正逃犯。他说从行李被抢劫之后,自己直没有吃东西。他想,和这个老好人司机缘分就这点,必须马上下车。车开到两个村子之间,他刚提出要下车就后悔:个他这样打扮人在公路上走谁都能看出疑点。再说他在这里下车去哪里?没村没店,什是他下车理由?
司机就像没听见他下车请求,卡车速度丝毫不减。也许是要直接把它开到派出所。老几面叫喊,“就这里下!”面把身体往后靠,脊梁使劲抵住座位靠背,似乎这样可以离派出所警察们远点,远半米也是远。被拖上刑车梁葫芦身体不就像他此刻这样往后赖吗?脚和腿上刑车身子还没上,哪怕晚半秒钟上去也好。
“咋在这儿下车?”司机在他第二次提出要下车时问道。
回答是他们地质队有个分队就在这附近。再说刚刚吃进去韭菜跟他肠胃不对付,感觉到泻肚子十万火急。他指望这话能把司机吓住,谁也不愿留个将要污染环境人在斗室般驾驶舱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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