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定着眼睛看他,鼻尖上层细珠子似汗,厚厚刘海也被汗濡湿。她明白他吐出口话无关紧要,让它给阵微风刮去好。至关紧要话他不必说,因为只雌动物懂得什也不说雄动物。
她眼里突然汪起泪水。
他害怕,她要是太当真大概很难收场。
他们走到家,小彭大大方方地对小环说,他帮多鹤驮东西,多鹤答应帮他补衣服。他晚上都为多鹤眼泪心烦,她要把他当救世主就麻烦,她会全身心扑上来,跟他拉扯起个家庭。张俭用过东西,他捡来用,他贱死!多鹤正把他海魂衫洗干净用烙铁熨干,又拿到缝纫机上给他缝补。他听着缝纫机哒哒哒声音就想:你看,她已经扑上来,要跟你拉扯过日子
张俭这天晚上上小夜班,小石上大夜班,只有小彭个人,拌嘴逗趣不是小环对手,他只好去听丫头读她写作文。丫头有个大本子,里面是小彭小石给她从报纸、杂志、书本上抄录优美、豪情句子。每次丫头写作文。就从里面找。写到丰收,便是“满屯流金沙”,“疑是白云落棉田”,“棒打枣树落玛瑙”……谁都觉得这些句子高级,只有小环在边听着说:“那咋还饿成这样?咱大孩咋会肝肿大?孩他爸咋会瘦成个大刀螂?”或者她咯咯地笑着说,“难怪——满屯流金沙。金沙煮不成饭!枣树落下玛瑙来,能吃吗?所以呀,百货公司门口天天有饿死
,但他感觉都在多鹤身上。他要多鹤看看,张俭是什玩艺儿,有他这精彩口才吗?有他这样服众魅力吗
小彭在技校时读过几本小说,他对多鹤绝不像少剑波对小白鸽,也不像江华对林道静,多鹤对于他,是个具有巨大神秘吸引力怪物。她口齿不清、脚步奇特、惊人天真都是她神秘吸引力组成部分。有时小石和他怀疑她智力发育不良,但看她眼睛,那怀疑就立刻被驱散:她不仅智力健全,而且相当敏感、善解人意。
他把半木桶花生绑在车大梁上,和多鹤步行。夏天太阳落得晚,正在出钢高炉给这个城市又添个太阳。他刚才领导起义弄出身大汗,海魂衫粘在前胸后背,胳肢窝下面用作打补丁橡皮膏被汗湿透,卷起,又在他手舞足蹈演讲中掉落。他每个慷慨激昂动作,都使那些破洞大点,露出野性腋毛。
多鹤不时看看他,笑笑,她寡言也是可爱,般女人到三十来岁怎都有那多话?终于,多鹤说话。
“衣服破。”她说。她眼睛那认真,虽然还在笑着。
他跟她讲路小说啊,歌曲啊,诗歌啊,她回答是“衣服破”。
“这里。”她指指自己胳肢窝。
她胳肢窝下面也有块小小补丁,现在浸透汗水。不知为什,小彭被她补着小补丁、浸透她汗水胳肢窝弄得心神不宁。
他站住脚。她不明道理地跟着站住。
“你给补补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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