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时个小老头进来,背根绳子肩膀上,绳子拴个平板车。会小老头出去,他平板车上会堆满废纸。们这个地方永远有许多废纸,因为全省作家都住在这里。过去作家写书,写剧,现在写认罪书、检讨书、检举书,所以写出许多废纸来。穿假军装g,m小将也会来趟,往贴满纸墙上再糊层标语,大字报。们这个作家大楼原先是红砖,现在块红砖也看不见,糊满纸。风吹,整个楼“嚓喇喇喇”
他不抬眼睛,说:“穗子你爸给拖走那天你家牛奶没拿,给贺春英拿走,今天你拿贺家瓶。”
“韦志远你看什书?”问他。
他说:“你妈也不给你做鞋?”他面看鞋面把书封面亮给看。书没封面。他看书从来没有封面,封面给剥干净,连书脊背上字也没剩半个。书这下就成没名没姓没户口东西。在们这里住,连黄狗都有名有姓有户口;朱阿姨反动,朱阿姨狗天到晚做贼似,顺墙根黑影子溜,最后还是给人绑拖走,跟朱阿姨样游街出风头。没名没姓没户口就什也不是,大家就不知拿你怎办。现在们这里文化大g,m,大家都不看书,书都有名字,有名字人家就知道这是什东西:资产阶级还是封建主义,反党还是******。要是朱阿姨不叫朱依锦,朱阿姨就不是著名演员,就不会给****。谁也不想****朱阿姨,就想****她名字。谁也不想拖爸去关“牛棚”,大家拖是写剧本邱振。韦志远去掉所有书名字,书就不是它们本身,大家就不知他读这些不是书玩意儿叫什玩意儿,该拿他怎办,所以们大家闹g,m,只有韦志远安安稳稳读他手里谁也看不清叫不明东西。
“唉,韦志远。”
这样很乖地叫他,让他从“滚蹄子”鞋慢慢看到红方格裤子,再看到手。两只手上长得花花绿绿冻疮。外套胸前片粥锅巴闪闪发亮。然后他看到再也长不齐头发,跟绑强盗样狠狠绑出两个揪揪。看见他眼睛像瞎子样软和,又大又黑,眼睫毛跟毛驴那样长,斗鸡眼是斗鸡眼,不过梁山伯看祝英台时候也斗鸡眼。
没话跟他说。他也没话跟说。
其实天天都想跟他说:“韦志远你等长大就娶吧。”心直跳,浑身发热就像突然过夏天。他看见笑时候嘴里缺两个门牙。晓得自己缺门牙是很有风度。
这近,看得见他书上字。全是戏文,偶然有“歹、歹、歹、大大大大、仓”。现在懂他右手老在腿上划什。他在划板眼。板眼懂。像朱阿姨,走路、吸烟、咯咯笑都有板眼。韦志远两个手指头还并得齐齐,放在腿上。那条灰灯芯绒裤子有块地方绒全秃,给他手指头划板眼划秃。
叹口挺深气。
原来还有另个人喜欢朱阿姨唱过戏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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