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段时光实在叫人闲很慌。矿工下井,就想马上干活
孙少平径直来到与采掘区队办公室相连浴池,开始下井第道程序——换工作衣。
由许多小柜组成排排大作衣柜就立在水池旁边。人占个小柜,钥匙自带。整个浴池为三层楼,每层格局大同小异。少平作衣柜在三楼。
现在,中午十二点入坑工人,正陆续走上地面。他们在通往井口那条暗道旁矿灯房交灯具,就纷纷进浴池。这些人疲倦得连说话气力也没有,沉默寡言地把又黑又脏作衣脱下。有人立刻跳进黑糊糊热水池,舒服得“啊氨地呻吟。有人先忙着过烟瘾,光屁股倒在作衣柜前,或蹲在浴池磁砖楞上。所有人都是两支烟衔接在起,到处听得见“咝咝”吸气、“扑扑”吹气以及疲劳叹息声。
整个大厅里弥漫着白雾般水蒸气和臭烘烘尿臊味。
孙少平把自己身上干净衣服脱下,塞进衣柜,从里面拉出那身汗味刺鼻作衣匆匆穿在热身子上。煤矿工人也许不怕井下熬苦,但都头疼换衣服——天天要这脱下又穿上!
尤其是冬天,被汗水和煤尘染得又黑又脏作衣,潮湿而冰冷,穿在身上直叫人打哆嗦!
少平作衣裤子后边,已经被矿灯盒硫酸腐蚀开个破洞。好在有衬裤,不至于露肉。有许多人就是露着屁股下井。井下谁也不在乎这。和他块干活安锁子,经常连裤子也不穿,光身子攉煤哩。在煤矿,男人相互间对裸体都看厌烦。
少平换好工作衣,就从浴池楼上走下来,在楼矿灯房小窗口,把灯牌扔进去。接着,便有只女人手把他矿灯递出来。矿灯房四壁堵得象牢房般严实,只留几个小口口。里面全是女工——般都是丈夫因公伤之后顶替招工。煤矿女人太少,就是这几个寡妇,也常是矿工们在井下猥狎地百谈不厌话题。她们被四堵水泥墙保护得严严实实,以免遭受某些鲁莽之徒攻击。男人们只能每天两次看看她们手。少平从那只女人手里接过自己矿灯,把灯绳往腰里束,就提着打盏穿过暗道,向井口走去。暗道本来有灯,但早被人用斧头打掉。如果再安,不出天照样会被打掉。疲劳工人常常冒出许多无名火而无处发泄,不时随手搞点小小破坏。
穿过暗道尽头,准备下井工人从井口直涌到那几十个水泥台阶上。人们到这里仍然是沉默寡言,只听见上下罐信号铃在当啷当啷地响着……十分钟后,少平便下到井底。接着,在黑暗坑道中步行近个小时(其间要上下爬四五道大坡),才来到他们班工作面上。
头茬炮还没有放。所有斧子工和攉煤工都在溜子机尾个拐巷里等待。人们在黑暗中坐着,或干脆大叉腿睡在煤堆里。正象农民在山里不嫌土,煤矿工人也不嫌煤,什地方都可以躺下睡——反正这地方谁也别想把衣服穿干净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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