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间本就容不得成精草木,容不得竹,也容不得笋。这襁褓竹叶若被人当作异象,岂不反而害笋儿性命?笋儿要活得安康,便该做个普普通通孩子,越平凡越安全,他生父,绝不能是根竹。
何况记个名字,又算作什记得?
晏琛二字,谁都能用来取名,不单单是他。青竹千杆,每杆都生得相似,也不单单是他。
他没法陪伴在笋儿身边,纵然上天怜爱,让他被孩子记住,也不过是堆零散笔画、个模糊虚影,不是情深意笃父子怀念。
没有用。
太不巧。
在笋儿生命里,晏琛来得最早,也走得最早,起点处停留微不足道片刻,来不及撩起点波澜。新生婴儿,记忆还是张白纸,这天发生所有故事,他都不会记得。
屋里没有笔墨,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供他留下只言片语,或者……仅仅是“晏琛”两字。
他孩子终将遗忘他。
甚至从来不曾知道他存在。
,片白瓷色。
笋儿餍足地睡着,小手缩回被褥里,安安静静,不再有多余动作。
晏琛望着孩子安睡模样,脸上浮现出抹温暖笑意,柔声道:“笋儿,爹爹喂过你,以后你要记得爹爹,不许忘……要是连你也忘,爹爹九泉之下……会难过。”
修长标致根小竹子,玲珑粉嫩个小婴儿,轮廓和眉眼长得那像他,将来还不知会出落得多俊俏。
晏琛鲜少索求什,但这刻,他眷恋而专注地看着孩子,成天底下最贪婪人。
竹庭里绵延三百年场梦,应该断在今天,断在此处,随着晏琛魂魄同烟消云散,不该再与笋儿扯上联系。
将来,笋儿会长成个陌生孩子。
被农夫收养,便扛着锄镰奔跑在田埂上,被猎户收养,便提着弓刀穿梭在山林间,被叼进狼
时间是道万丈深渊,他被束缚在悬崖这头,笋儿未来在悬崖那头,遗忘不可避免地发生着,他只能无助观望。慌张与焦灼袭上心头,晏琛急得不行,竟觉得这比死亡还要可怕,掌心化出片片竹叶,塞入襁褓,只盼将来谁若将笋儿捡回家去,能在他懂事后提句,说你与其他孩子不同——当年打开襁褓,你是睡在竹叶里。
是竹孩子。
笋儿记得个“竹”字,便也算记得他。
可塞着塞着,晏琛慢慢停下动作,眼中异常热切也退去温度。
太危险。
他想看辈子,守辈子,日升月落,春水秋霜,每天都陪着笋儿,陪他长成蹒跚学步幼童、风姿翩然少年,不错过天,不错过个时辰。
可上天不肯给他时间。
死亡步步紧逼,看眼,就少眼。
晏琛有太多来不及赋予爱,有太多徘徊在舌尖话,千言万语难诉尽,终是化作句:“笋儿,爹爹喜欢你,比世上任何人都喜欢你……你今后长大,别忘爹爹,别忘……”
他哀求着孩子,可是太不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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