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低声给她喝声彩,呵,字不错!怎样老杨,女儿水平不次吧?够配得上你们家吧?
粒粒胃里阵拧绞,脸颊被冲上来血涨得又痒又麻。杨器笑道,瞧你说什话!什配不配得上?粒粒又懂事,又上进,这辈子就是遗憾只有儿子,没有这样女儿。
她本想说,现在就是你女儿,名义上。但她忙于消化母亲行为,时说不出话。她解她,理解她,谅解她,但还是需要缩紧身子低下头,像挨拳人,弯腰等待最尖锐那阵疼痛过去。
粒粒母亲王嫦娥是个头脑简单、性情温和女人,她自知不聪明,常在讲述往昔时,认命地总结说,你瞧你妈那时候多傻。粒粒常答以怜惜句:“那时候”傻?你
不够精致,显出大而无当粗俗。她连声说,哎,好看,真阔气,真洋气。母亲又打开衣柜门,指点着说,这些纯棉床单被罩枕套,也都是新新儿,你套,臻儒套,怎样?算是几星酒店待遇?
她说,四星,起码四星。
杨器在屋外说,你们会开完没有哇?鄙人菜可以上桌吗?
餐具也是成套,酒杯里倒好枸杞江米酒,乌木筷子斜放在白瓷筷架凹陷中,油爆大虾、酱焖鲤鱼、蚝油生菜和炸藕盒都勾芡,亮晶晶地在灯下等待赞美。不赞美简直没天理,她赞美得卖力极,平均吃三口配句夸,形式多样,包括嗯嗯点头感叹,包括真诚地询问做法。杨器还原成耐心称职老师,款款讲解怎选鱼选虾,怎杀,怎用汁腌。母亲负责做适当插叙。他们把这顿饭吃成堂演出来公开课,热烈愉悦得不真实。
由于前半程好气氛可以沿用,后半程安静点,也不至于尴尬,大家话就少些。粒粒选些别话题,如墙上条幅。她被告知,那边和那边两幅字,出自她继爷爷、继奶奶之手,客厅这幅是杨老师世交好友专为他二婚写。
母亲说,妈考考你,看你认不认得这写是什?她扬起手里筷子,指向最近幅字。
粒粒笑下,鼻孔里喷出股气,以开玩笑语气说,哎呀,妈,吃饭吧,杨老师都没考,你考干什?
杨器说,就是!老唐那笔草书,跟鬼画符似,认它干什?嫦娥,虾还剩两只,你跟粒粒人只,处理掉吧。他搛起虾,放进她碗里。
母亲却不放弃,她不理会虾,反倒把筷子搁下——认真地搁在筷子架上——双肘支在桌面上,身子往前倾,神情十分认真地说,认不出,但粒粒肯定认得出,对吧粒粒?你小学时不是送你上过整年书法班吗,后来你也直自己没断练字,是不是?
粒粒隔着饭桌看着母亲,她觉得饭厅灯光并不好,照下来显得母亲颧骨高,眼窝塌,嘴角两边拖下来纹路太明显。她慢慢转头,看着墙上字,念道,金屋春浓,苑上梅花二度。琼楼夜永,房中琴瑟重调。贺杨兄续弦之喜,愚弟唐志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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