球兰、鸡屎藤。有人捧盘苹婆果过来叫他们洗。个事仔说:“这不就是苹婆,有什可稀奇。”来人只重复:“洗净,入册。”他们把红蕉花大卸八件,整整齐齐排在托盘底,送去给冯喜画,所费工夫堪比细细拆散九层宝塔。试茶房里,茶叶秤盘轻响,茶师口中什娥眉珠兰、头春二春、五斤箱十斤箱吟吟哦哦。茶叶味怪,越闻越香。
制标本似做殓工。病叶剪去,坏茎剪去,根系修剪爽利,使那植物死尸干干爽爽、靓靓净净。有人是植物性。搬来标本台纸,两张组,夹起植物死尸。个阵你阴司条路且长行,你阴路好行啊!植物静静平躺。它们此生所经薄露、阵雨和洪水仍未干透,仍在体内环游,是旧怨和遗梦,是朦胧不甘。它们阴魂不散。因此要超度,要压顶,要给这套纸片棺材再上层夹板,绕绳三圈,扯紧,扎实,使它们永世不得伸张,使旧怨、遗梦、不甘无声蒸发。
"你在怕什?”
——怕大棒,头粗尾细两截红,握在差人手,即兴挥起,即兴落下,骨碎在肉中,血溅在街头。怕绞架,还记得猴年马月海皮广场公演绞刑,船艇密密麻麻挤在江面看。怕讲官话人,他讲什听不懂,他像要煎皮、拆骨、吃血肉,又像要把高高架起、叩拜。怕风飓向水上行,年年杀人,杀好人,杀亲爱人。怕契家姐,又怕又爱,怕她病怕她死,怕她流离浪荡无人送终,怕她不死,年年月月苦海无边,做牛做马挣扎。怕茫茫珠江,又爱又怕,怕它太长缥缈不知所往,怕它不够长,所去天地不够远、不够新。怕这人间。怕此处彼处、近处远处其实样。
套套植物棺材在货架上排开、叠起。台纸、夹板由葆春记长期供应。H说台纸夹板乃瑞国人林奈氏之天才发明。他接着讲起林奈氏、“结满白冰世界尽头”、瑞国东印度公司,以及老鲍故事:
有过个标本大师,名震海皮,人称老鲍。这个老鲍,鬼使神推,头撞入葆春记,监制批台纸夹板,自此,葆春记开始行运发达。有店家跟风,也做台纸夹板生意,却没有做得过葆春记。老鲍亡魂常在熄灯后闯进套间,吃惊似悬在那里。午夜单人床像头死犀牛,亡魂呼吹防腐剂之风:硫磺、烈酒、神。每当那风息变得无法承受,就会伸手向床头柜盲摸,柜面上永远泊着杯(远渡重洋)威士忌。
——老鲍啊老鲍.你把生赌在谁也讲不清楚东方,为帝国搞到近千件标本,还有上百件不走运活体(包括那十六只从美国人手上买得、星星般震颤蜂鸟)死在海上,而你死在苏门答腊。尸体好歹弄回去:用橡木桶装着,用朗姆酒浸着。
你仍在六亶行徘徊,时常迷路,因为这小楼在你死后经历大火和改造:中庭花园和前门廊柱是加盖,墙也重新隔过;埃德蒙赚得盆满钵满,把他乡巴佬旅馆扩大倍,现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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