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
秋园去村里
户人家吃喜酒，刚进屋就看到小泉和伙人坐在张八仙桌前，人群中传来阵阵惊呼，不知正看着什
热闹。秋园轻轻走过去，看到人王正在八仙桌上表演。
八仙桌米见方，桌面下方四边都有横梁，横梁与桌面有十七八公分
距离，中间有两根直梁把桌下空间分成四格。人王就在这格子里钻进钻出，身轻如燕，赢得片喝彩声。
秋园轻轻走到小泉旁边坐下。小泉太专注，没发现身边有人，倒是秋园
参天香樟树。曾有人愿出千元买这棵树，秋园拒绝
。这棵树若伐倒，老屋可能也就塌。秋园在坪前种两棵芙蓉，春天会开出硕大粉白色花朵。旁边搞个橘园，种十几株橘树。橘树肯结果，到季节，枝头就缀满青绿果实，但往往等不到成熟转黄，夜之间就被人摘光。家人几乎没尝过橘子滋味。
老和尚早就去世。
他赖以生存菩萨在“四清”时被砸烂，好不容易偷偷摸摸留下个尺把长木雕菩萨。他把观音菩萨藏在楼上，自己也睡在楼上，楼下是灶屋，把木梯子上下。上楼时手里举着菜油灯——小碟子装菜油搁在竹筒上，碟子里有根棉纱做灯芯——幽幽灯光随着上楼脚步晃晃，照得屋里半明半暗。六十好几人，视力又差，上次楼很不容易。
为不让别人知道楼上有菩萨，每每等到夜深人静，大家都进入梦乡，老和尚才起来敬菩萨。他敬菩萨是受过专门训练：叩头时，左脚朝前跨出半步，右腿跪下，先是声乒，隔会儿，连续两下乒乓，很有节奏感。乒乓、乒乓……头重重磕在地板上，静夜听起来格外响亮，就这样磕到天明。时间长，他额头上留下个酒杯大包。
老和尚身体越来越差，常常两腿发软，无法爬楼。天，他把被子丢下来，就再没上过楼。
灶屋里有个用泥砖砌成灶。灶边个角落里堆许多干草和树叶，用来烧火做饭。另个角落里堆着大堆从灶膛里扒出来灰，旁边放着只大尿桶。床在灶屋门后，上面垫几捆稻草，再放上床被子，就是他铺盖。吃喝拉撒睡全在这灶屋里，屋中脏乱，臭气熏人。他没把菩萨搬下来，怕得罪菩萨。
老和尚两眼深陷，无精打采，每日在村子里慢慢悠悠地走路。
有天，他突然开始拉肚子，天要拉上十几次。又过几天，不见他出门。有人去灶屋看，发现他已经死。他得是急性痢疾。
队上干部去清理老和尚遗物，发现张遗嘱，字写得七歪八扭、模糊不清，大意是他死后，请把他放在禾坪里，堆上柴火将他火化。难怪他有大堆柴却不舍得烧，此外连米都没有粒，真不知他有多少天没吃饭。
三十多年后，村子里传得沸沸扬扬，说是老和尚果真上天、成神仙。还有人说看到他驾着祥云来到赐福山，来看庵子里。但究竟是谁看到就不得而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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