突然,电话铃响。唧令令那声音听去是多焦急。
吴荪甫全身肉都跳起来。他知道这定是孙吉人他们来报告市场情形;他拿起那听筒时候,手也抖;他咬紧牙关,没有力气似叫两声“喂”,就屏息静听那生死关头报告。然而意外地他眉毛挺,眼睛里又有些光彩,接着他又居然笑
”,第二个命令是“生客拜访,概挡驾”!他还有第三个命令正待发出,忽然书桌上封电报转移他注意,于是摆手叫当差退出,他就看那电报。
这是唐云山从香港打来电报,三五十个字,没有翻出。吴荪甫拿起电报号码本子翻七八个字,就把那还没发出第三个命令简直忘记得精光。可是猛可地他又想起另件事,随手丢开那电报,抓起电话筒来。他踌躇下,终于叫着杜竹斋公馆号头。在问明竹斋行踪以后,吴荪甫脸上有点笑容。万分之希望又在他心头扩大而成为百分之十,百分之二十,三十!
而在这再燃旺希望上又加勺油,是唐云山那电报居然是好消息:他报告事务顺手,时局有转机,并且他在香港亦已接洽好若干工商界有力份子,益中公司尚可卷土重来;最后,他说即日要回上海。
吴荪甫忍不住独自个哈哈笑。可不是皇天不负苦心人!
然而这团高兴转瞬便又冷却。吴荪甫嘴角上虽则还挂着笑影,但已经是苦笑。什香港工商界有力份子接洽得有眉目,也许是空心汤圆罢?而且这样“空心汤圆”,唐云山已经来过不止次!再者,即使今回“汤圆”未必仍旧“空心”,然而远水救得近火?这里公债市场上决战至迟明天要分胜败呀!吴荪甫他们所争者就是“现在”;
“现在”就是切,“现在”就是“真实”!
而且即使今回不是“空心汤圆”,吴荪甫也不能不怪唐云山太糊涂。不是屡次有电报给他:弄到款子就立即电汇来?现在却依然只是封空电报!即日要回上海罢?倒好像香港还是十八世纪,通行大元宝,非他自己带来不可似!
人家在火里,他倒在水里呀!
这想着吴荪甫,脸上就连那苦笑影子也没有。场空欢喜以后苦闷比没有过那场欢喜更加厉害。刚翻完那电报时候他本想打个电话给孙吉人他们报告这喜讯,现在却没有那股勇气。他坐在椅子里捧着头,就觉得头里是火烧般;他站起来踱几步,却又是步个寒噤,背脊上冷水直浇。他坐又站起,站起又坐,就好像忽而掉在火堆里,忽而又滚到冰窖。
他只好承认自己是生病。不错!自从上次他厂里罢工以来,他就得这怪病,而且常常要发作。而刚才他在交易所里竟至于晕厥!莫非也就是初步脑充血?老太爷是脑充血去世!“怎丁医生还没见来?该死!缓急之际,竟没有个人可靠!”——吴荪甫无端迁怒到不相干第三者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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