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里,冯云卿送到大门口,转身回来,站在那丈见方天井中对着几盆娇红杜鹃和缸金鱼出会神,忽然忍不住独自笑起来。却是笑声方停,突又扑索索落下几点眼泪;他叠起两个指头向眼眶里按,似乎不很相信掉竟是眼泪。同时幻象在他润湿眼前浮起来:那娇红竟不是杜鹃,而是他女儿笑靥,旁边高高耸立,却是缸大元宝。他轻轻吁口气,急步回到厢房里,沉重地把身体落在沙发上。
他攒紧眉头,打算把眼前各项紧急事务仔细筹划下。然而作怪得很,脑子里滚来滚去只有三个东西:女儿漂亮,金钱可爱,老赵容易上钩。他忽然发狠,自己打个巴掌,咬着牙齿在心里骂道:“老乌龟!这还成话?——何慎庵是存心来开你玩笑呀!大凡在官场中从前清混到民国人,全是比狗还下作!你,冯大爷,是有面子地主,诗礼传家,怎听老何篇混账话,就居然中心摇摇起来呢?——正经还是从田地上想法!”于是他觉得心头轻松些,背梁脊儿也挺得直些,但是另个怪东西又粘在他脑膜上不肯走:农民骚动,几千亩良田眼见得已经不能算是姓冯,却还得姓冯完粮纳税。他苦着脸摇下头,站起来向身边四周围看看;
,说老实话:用水磨工夫盘剥农民,不如你;钻狗洞,摆仙人跳,放白鸽,那你就不如!”
忽而格勒笑,何慎庵拿起茶杯来喝口,背卷着手,转身去看墙上挂张冯云卿合家欢照片,那中间正有冯眉卿亭亭倩影。何慎庵站在那里看好半天,让冯云卿有充分时间去考虑这个提议。此时太阳光忽然躲起来,厢房里便显得很阴暗。女人碎笑声从楼上传来,还夹着汩汩自来水管放水声音。从外边弄堂里来则是小贩们叫卖着叉烧包子,馄饨面。
只是冯云卿没有毫声息。
何慎庵侧过脸去望着斜对面大衣镜。这躲在壁角镜子像道门似,冯云卿迟疑不决面孔在那里晃晃地窥探。俄而那狭长脸下部近须处起几道皱纹,上部那双细眼睛骨碌转,似乎下决心。何慎庵忍不住转过身去,恰好冯云卿自言自语地吐出句来:
“这话就对,云卿!”
何慎庵赶快接着说,便坐在冯云卿对面。但是冯云卿似笑非笑地扭下嘴唇皮,蓦地又转口风:
“慎庵,还是说正经话罢。你说公债涨跌全看前方胜败,可不是?然而也不尽然。大户头操纵也很关重要;他们扳得转!老赵——嗳,怎能探得他秘密呢?慎庵,你是足智多谋!”
何慎庵不回答、眉毛挺,放声大笑起来。他看透冯云卿说全是反面话,他知道自己条陈已经打动这老头儿心,不过面子上不好公然承认罢。他笑阵,就站起来拍着冯云卿肩膀说:
“老兄,不要客气,你比还差多少?你斟酌着办罢!
回头再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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