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云卿,们商量怎样翻本罢!”
“翻什本?”
冯云卿猛坐起来,惊惶地反问。此时他心神正在家乡,在他那些田产上飞翔;他仿佛看见黑簇簇佃户茅屋里冲出股股怨气,——几千年被压迫被剥削怨恨,现在要报复,现在正像火山爆发似要烧毁所有桎梏和镣锁。然而这切,何慎庵并没感到,他微微笑就回答道:
“三折肱成良医!从什地方吃亏,还是到什地方去翻本呀!”
“哦——你还是讲做公债。”
难做;现在知道中间还有圈套,那就简直不能做!况且此番败涂地,已周转不来,——
不过,慎庵,你呢?”
“是十年宦囊,尽付东流!昨天拿几件古玩到茶会上去,马马虎虎换千把块钱,这端阳节算是勉强还可以过去。算来你就不同。你有几千亩田,单就租米项,也很可观——”
何慎庵不得不煞住话头。因为冯云卿蓦地站起来又坐下去,瞪出两颗眼珠,呆呆地看着,白眼球上全是红丝,脸色变成死灰,嘴角肌肉忒忒地跳动个不住。何慎庵愕然张大嘴巴,伸手抓头皮。过会儿,冯云卿下死劲抬起手来在炕几上重拍下,从牙齿缝里迸出几句话语:
“租米?这年头儿谁敢下乡去收租米!不然,好好五进大厅房不住,倒来上海打公馆,成天提心吊胆怕绑匪?”
“自然罗,难道你就灰心不成?”
“倒不是灰心,是胆寒。你想,人家是做就圈套等们去钻!”
冯云卿说着又叹口气,几乎掉下眼泪来。但是何慎庵却忍不住要笑。他拿起身边手杖,冲着冯云卿指下,又在空中画个大圆圈,然后猛倒转来在地板上戳得怪响,同时大声嚷道:
“得!得!云卿!看你是个觔斗跌昏去!怎你想不到呢?——正因为人家是做定圈套,公债里赚钱是讲究在个‘做’字,并不在乎碰运气,所以们要翻本也就很有几
于是他歪身便躺下去,闭着眼睛只是喘气。
“乡下不太平,也知道些。然而,云卿,你就白便宜那些狗头?你很可以带人下乡去!”
沉默会儿以后,何慎庵这才慢吞吞地说,把他那亮纱瓜皮帽拿在手里仔细端相着,说句,就对那帽子上吹口气,末后又掏出手帕来扑打几下。他那油光圆脸上浮着淡淡笑意。
躺在那里冯云卿只回答声叹息。他何尝不知道武装下乡收租这法门,可是他更知道现在农民已非昔比,如果带去武装少点,那简直是不中用,多呢,他这位地主费用也很大,即使收若干租米来,总还是得不偿失:这样经验,他已经受过次。“笑面虎”而工于划算他,就准备让他佃户欠年租,希望来年“太平”,也就可以放出他“笑面虎”老手段来,在农民身上加倍取偿!
何慎庵燃起枝香烟,抽几口,也就转换谈话方向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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