冯云卿眼珠往上翻,出身冷汗,那几茎月牙须又簌簌地抖。他不能不相信何慎庵话。他向来是惯叫农民来钻他圈套,真不料这回是演套“请君入瓮”把戏。慢慢地转过口气来,他用力捋着胡子,哭丧着脸说:
“那,那,半世辛苦,全是替他们做牛马!慎庵,你不知道几个钱,来得真不容易!为三亩五亩田进出,费口舌可不少呢!乡下人脾气是拖泥带水,又要借债,又舍不得田;要费许多周折,——要请他们上茶馆,开导他们,让他们明白只是将本求利,并非强抢他们田;——慎庵,不是霸道;譬如下乡讨租罢,自然不肯短收半升八合,可是并没带打手去呀,是用水磨工夫。这样攒积起几千亩田,不比你做过县官人弄钱是不费点力;你在亩捐上浮收些儿,在黑货上多抽些儿,你个月收入就抵上年……”
冯云卿顿下,猛吸几口香烟,正想再往下说,那边何慎庵赶快阻止他:
“这些旧话谈它干!目前要问:你还打算再做公债?”
“再做?老实说有点儿害怕呢!今天早上想到债市变化太厉害,就觉得今后公债
女儿说,面就起身迎出去。可是那位来客脚快,早走进厢房,嘴里喊着“云翁”,拱着两手夹住枝手杖,连连作揖。眉卿作个六十度鞠躬,竭力忍住笑,方才仰起头来。她每次看见这位何慎庵瓜皮小帽以及捧着手杖在起作揖神气,总忍不住要笑。
“阿眉,叫娘姨给何老伯倒茶来。”
冯云卿面说,面就让何慎庵到朝外炕榻上坐。何慎庵目送着翩然出去眉卿后影,忽地眉毛动,转脸对冯云卿郑重地说道:
“云卿,不是瞎恭维,有这样个女儿,真好福气呀!”
冯云卿苦笑着,认为这是句普通应酬。他看何慎庵眼,暗暗诧异这位也是在公债中跌交朋友居然还是那“心广体胖”;他又看看站在对面墙角那架大衣镜中反映出来自己面貌,觉得自己在这几天来苍老至少十年。他忍不住叹口气,轻声说:
“昨天韩孟翔来追讨那笔钱,简直点办法也没有。想起来,老韩对朋友总算不错;那天们在银行公会吃中饭时候看见他,不是他劝们赶快补进?早听他话,这回就不至于失脚。哎,——慎庵,那天你也有点失于计算;你北洋派朋友不肯告诉你老实话——”
“总而言之,们都是该死;人家做成圈套,们去钻!亏你还说韩孟翔够朋友,够什朋友呀!他是赵伯韬喇叭,他们预先做成圈套,个大阴谋,全被打听出来!”
何慎庵冷笑着说,将手里香烟头用力掷在痰盂里,拿起茶杯来喝口。
“什?大阴谋?……难道打胜打败也是预定圈套?”
“岂敢!所以不是们运气坏,是们太老实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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