街上照常热闹。这双桥镇,有将近十万人口,两三家钱庄,当铺,银楼,还有吴荪甫独力经营电力厂,米厂,油坊。这都是近来四五年内兴起来。
曾沧海面走,面观看那新发达市面,以及种种都市化娱乐,便想到现在挣钱法门比起他做“土皇帝”当年来,真是不可同日而语;如果这两三年他,不走黑运,那,在这繁华局面下,怕不是早已捞进十万八千?虽说现在已经有卷土重来希望,他仍然不免有点怅怅。他脚步就慢起来。到得太白楼酒馆前面,因为人多,他简直站住。
忽然人丛中有位拉住曾沧海,劈头问道:
“这个时候你上哪里去呀?”
曾沧海回头看,认得是土贩李四;在某点上,他和这李四原是不拘形迹密友,但此时在众目昭彰大街上,这李四竟拉拉扯扯直呼曰“你”,简直好像已经和曾沧海平等,这在常以“鼎鼎望族”自夸曾沧
点不熟悉,你这党老爷怎干得下去呀!你自己不去钻缝儿,难道等着人家来请?——不过,你也不用发忧,还有你老子是‘识途老马’,慢慢地来指拨你罢!”
小曾脸,现在红起来,也许是听老子“庭训”,有点惭愧;但也许是百块钱尚未到手,有点不耐烦。他堵起嘴,总不作声。恰好那时候,他老婆抱着小孩子进来,满脸不高兴,将小孩子放在张椅子上,用支臂膊扶着,转脸就对她丈夫看,似乎有什话要讲。
但是小孩子不让她开口,哇哇地哭起来;同时泡尿直淋,淌满椅子,又滴到地上。
曾家驹皱眉头,脸上横肉条条都起棱,猛跳就从烟榻上坐起来,正想叱骂他老婆,却瞥眼看见撒泡尿小孩子脚下有本书,——正是他刚才带来那本,小孩子两只脚正在书面乱踢乱踏。
“嘿!小畜生!”
曾家驹声怒吼,纵步跳到孩子身边,粗,bao地从孩子脚下扯出那本书来看时,已经是又湿又破碎,不成样子。孩子身体晃,几乎倒撞下椅子来,但是作怪地反倒停止哭嚷,扑在母亲怀里,只把张小嘴张得很大。
从儿子手里看明白那本湿淋淋书原来是《三m;主义》时候,曾沧海脸色陡变。他跳起来跺着脚,看着儿子脸,连声叫苦道:
“糟!糟!这就同前清时代《圣谕广训》样东西,应该供在大厅里天然几上香炉面前,才是正办,怎让小孩子撒尿呀!给外边人晓得,你这脑袋还保得住?
该死,糟!”
此时被吓噤孩子也哇声哭出来。曾家驹原也不很然于父亲叫苦连天,但总之是觉得事情糟,而且很生气,手揪住老婆就打。孩子和母亲哭声,小曾叫骂,混成片。曾沧海摇头叹气,只顾抽烟,随后想起还有大事须上公安分局去趟,便在沸闹声中抖抖衣服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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