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从前不懂,甚至有些许不解他仲父为何要放弃追究天门关之变真相,如今亲身站在仇恨和卑下世道里,沈玥才终于切身感受到当初鞑挞那把火,烧在他仲父身上创痛。
再也不会有人像萧亦然那样,被仇恨烈火烧得面目全非,却还能保持最后分忍性,用自己身体,抵住仇恨车轮碾过他身后所有人。
至少,此刻沈玥很清楚自己做不到如此。
他恨不得能将黎融、河北谢家、城外府军刀寸剐下最后分血肉,连血带泥填进雍定门垮塌城墙里。
不止沈玥
沈玥素衣席地,俯身叩首。
至此,代大儒魂归山水。
沈玥撑着膝盖,缓缓地站起身,大病初愈身体尚有些虚弱,冷汗浸湿后背,风吹单薄孝服便贴在身上,王全在旁赶忙上前为他披上氅衣。
黎融直不远不近地跟在后方,路看着沈玥,他对这个本应荣享天下至尊之位,却仍要坚持前来扶灵送葬天子表弟很是不屑顾。
如今天下文人脊梁都撑在雍定门前静坐相抗,亏得武扬王拼死相护,祈天殿前那纸被火焚毁罪己诏虽未能传遍九州,但却无疑是在舆论鼎沸烈火上又浇猛烈新油。
嘉禾九年夏初,雨霁云开。
个天气晴朗日子,名满天下庄大学士送葬出殡。
漫天钱纷飞,素日僻静临安坊前站满熙熙攘攘人群,朱红大门缓缓打开,少年天子身着孝服,白色发带高束青丝,白布系在额间,手捧牌位走在最前,身后跟随着道棺木。
哀乐大作,棺木所到之处,两侧百姓渐渐如潮般跪伏在地,纸灰如蝶,遍街缟素。
秉笔作文章者,多与世相离,所谓“国家不幸诗家幸,赋到沧桑句便工”说便是如此,文声与民心多半不可兼得。
若沈玥坚持抱病,无法前来为恩师送葬,则文坛之上必会再起风波,于笔墨口舌之上,烧得黎氏再无容身之地。
生前是万人敬仰儒家大学士,死后不过是抔无关紧要黄土,谁来捧这个牌位又有什要紧?
黎融面上并不显露出丝嘲讽之意,甚至颇为恭谨地在坟茔前揖手施礼,撒上把填坟土,只是转过头颇为挑衅地看沈玥眼。
新魂入黄土,凶者行祭奠。
沈玥紧紧地握住双手,看着眼前讽刺幕。
雍朝百年迄今,从未有学者能得声望至此,也从未有书生,能以人之身挡叛军于城门之前。
雍定门前声声怒斥,令天下人和意图摆布天下人,都看到古来文人墨客直被轻视力量——笔墨与喉舌皆是利刃,不逊猛虎,可退万军。
是日,满城静谧,天子扶灵,十里长街相送。
沈玥路抱着恩师牌位,踏过他血溅石阶,走过被大水冲垮雍定门,直送至入土下葬。
季贤略通易礼,在城外山高水秀处学田旁,为庄学海置办墓地,此处山云辽阔,半山私塾书声朗朗,风过叶鸣,水秀山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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