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过刻,帝旭转回头来,向身后侍立着干人等说道:“摆驾,回宫罢。”此刻他,已宛然是近年朝堂上神情,漠然地俯瞰着,无所视,亦似乎无所见。方才眼中那瞬璀璨神光,已尽化灰烬——甚或是从来就不曾燃烧过。
自那之后,便有传说,宫中有支黑衣羽林,专为皇上行秘密之事,执掌这支黑衣羽林者,是名宦官。近畿营与各大营内,亦有黑衣羽林势力。六翼将中顾大成因放纵部下劫掠,为游侠击杀。民间却流传说,杀顾大成,是那支黑衣羽林。
天享三年十月三十,鄢陵帝姬企图毒害帝旭,未遂脱逃。为羽林军追赶至外城角楼,身中两箭,高呼:“本汾阳郡王庶女,僭帝杀父母弟兄,生不能手刃僭帝,宁愿不得超生,永为厉鬼,世代纠缠!”自拔穿胸箭镞,从五丈高角楼仰而下,跌死在繁丽永乐大道上。当年随褚奉仪叛乱汾阳郡王聂敬汶,是先帝聂妃之弟,鄢陵帝姬与昶王母舅,其女与鄢陵帝姬乃是表姊妹,面貌相似亦不足奇。而驸马都尉张英年贪图富贵,竟助此女冒充帝姬,次日审结,即被当众车裂。民间又有流言,说那鄢陵帝姬却是真,为要扶助昶王篡位,亲身前往毒杀帝旭,却失风。为求保全昶王,不惜诡称是汾阳郡王庶女,坠楼而死。这流言,世人多当笑话看待,昶王浮浪短志,即便在民间亦是有名,谁却有那本事将这把烂泥糊上墙去呢。
神色。
那之后方鉴明回趟流觞,处置田产屋宇,再入安乐京时候,便没有来觐见帝旭。
天享三年闰二月初四,清海公方鉴明急病心痛而死。
又过半月,冬天最阴冷日子里,内务监来报,方诸已净身入宫。帝旭登上步辇前去看他,宽广宫院里,只有朔风阵阵卷来细碎雪。
昏暗蚕室内,不知是燃多少盆炭火,推开房门,只觉得股灼炙之气扑面而来。帝旭即褪去重裘,交与随身内侍捧着,面环顾四下。屋内只得张矮榻,别无他物。炭火朦朦红光,反将那床上垂下只手映出死青颜色。帝旭疾步趋前,霍地掀开床帷,登时退步。管事太监赶忙趋前半步蹭到身边,觑着他面色,却不敢贸然开口。
时室内死寂,只听得炭火毕剥轻响。
管事太监几乎以为帝旭不会再有什言语。
矮榻上那血污狼藉人,紧蹙眉,稍为转侧,却因药物效力不能醒来,只有唇边刀痕,犹自顽固地似笑非笑。身下纯素棉布茵褥,为血水重重浸透僵结,几成暗赭颜色。新血淌到这茵褥上,不能洇散,亦不及凝结,刺目道殷红痕迹汪在那里。
“鉴明……你,何苦来?”微细渐至于无声音,低回叹道。
管事太监偷眼望去,帝旭瞳仁中似有莹光绽露,流转欲出。那眼神,教人觫然回想起十年前,承稷门上,逆风挽弓少年旭王。然而那面色,却又静默端凝如同石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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