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当年沈无尘大约不会料到,他此生在仕途上所取得赫赫荣光,对沈氏子嗣而言则是毕其力亦无法逾越高峰。
从六岁至十六岁,从最初单纯崇敬仰慕至如今刻意避而不谈,沈知书对父亲感情可谓复杂到极点。
世人都道他出身簪缨贵胄之家,身为沈氏长子,自幼伴读太子,师从国朝名士,及冠之年便可蒙恩荫入仕,与天下数万万苦读圣贤书、待挤破头考中进士方能入仕布衣学子们相比
这回答又令沈知书大大好奇。
如果父亲是很不得人,那能够让父亲为“取”她而“舍”其它母亲,是不是更加不得?只是那时他尚不知晓,他母亲在当年亦何尝不是为父亲而做出属于她取舍。
他继续天真地问,父亲到底有多厉害?
母亲摸摸他头,依旧微笑着回答他这个问题。
(二)
晨,沈知书领着妹妹依例去给父母问安,刚走至父母门前,就听母亲略带无奈声音从内传出,应是在对父亲说话——
“对外尽称不问不管,却是夜不眠地写这封赈灾札子,倘叫皇上与平王读,定要再劝你复视朝政。”
父亲回答道:“所以叫最信得过门生誊抄过后以他之名直呈中书,不叫旁人得知这是政见。”
“这又是何苦?”母亲语气果决,“若是真放不下,就回政事堂罢。”
父亲此刻却无丝毫迟疑:“当年既已做过取舍,便断不会回头反复。然而似你之为人臣者,又有谁会眼见国难而无动于衷——两年前那次禁军皇城司内讧,你当不知你亦有暗下联络旧部除*?”
⎡沈无尘,字子旷。大历元年举进士,第人及第。历大理评事,著作佐郎,太常丞。时张文靖公、谢敏公、廖文忠公咸荐其能,进改右司谏,太常少卿,秘书监,吏部侍郎,左丞,工部尚书,以年三十二就拜尚书右仆射。……⎦
这便是他父亲。
天色晴美,资善堂外微风拂柳,十六岁沈知书倚着池畔廊柱,边读史卷边心想,若是待父亲百年之后史官为其作传,大略就会如此写罢。
当年天下文章第人,京中春闺梦里人,国朝首位三元及第进士科状元,从介布衣书生至权倾朝野政事堂右相,仅用十二年。
这十二年间所成就丰功与政绩,无前人可比肩磨踵,更无后辈可望其项背。
母亲笑笑,不再吭声。
沈知书记得很清楚,“为人臣”于他而言意义,虽在此后这生中被不断打磨修注,然最初理解与认知,却是真真切切地源于这日清晨在父母门外听到对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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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晚归府,沈知书忍不住将头日在资善堂外见闻告诉母亲,又期待地向母亲询问父亲所言“取舍”到底是什。
母亲在那刻神情极是温柔——他还从未见过这样母亲——然后坦然地、微笑着回答他:“你父亲当年舍是他如日中天仕途,取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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