彭小满生根在原地,走不动。
“进去就没。”
司炉工摆摆手,比个禁声,示意他这说不好。彭小满则执拗地不动,低头望着自己惨白兮兮地手心。
“那就进去吧,还有人后面排队。”小满舅舅轻轻拍拍棺木檐,弓下腰,低声又低声地哑着嗓子笑叹:“咱姐弟俩就等着下头见啊,走好吧,姐!”
退出去也不是,火化间又隔着扇闭起门。彭小满就这在凉风穿梭,弥漫着神异味道过道里保持直立,站着不动,脑海里蓦然多个方寸大小剧场,部部放映,帧帧记述着葛秀银生前过往。
寿被崭新,妆容很浓,沉沉死气从眼角眉梢透露。彭小满再看见葛秀银第眼,不是悲痛,竟然是瞬间生理性恐惧与犯恶心。等再在脑海里浮起葛秀银以往音容,和眼前横躺着人做上联系,鼻子里才恍然漾开浓重酸楚,牙关打颤,心里也才开始抽抽锐痛。
跟剜肉似,所以宣读完讣告三鞠躬时候,彭俊松头栽倒下去反应,彭小满隐隐约约预料到。事后难过,是自己伸手扶太不小心,当着众人面儿,摔破怀里葛秀银遗像。
殡仪馆巨大烟囱,终年累日地散着淡灰烟,像把许许多多人长短生相遇、至惘、孤寂和轮回吹到城市上空,继而随风飘散。云古雨水加大空气湿度,烟也柔润许多。火化也要排号,某天人上赶着扎堆死,有时候还烧不过来。索性小满舅舅认得点门路,提前塞钱和烟打点,走后门放葛秀银第个进炉,不至于到最后铲进匣子东西里,还掺着别人灰。
彭俊松被亲友死死拦在门外等候厅里不让进,能进燃烧室外观看,只有小满舅舅和彭小满。
司炉工把睡着葛秀银棺木推进去合门。这人脸上没人气儿,他神容冷肃地问句彭小满:“请问你和逝者是什关系?”
黑白胶片机,放他高二转学去青弋鹭高,葛秀银边替彭小满拾掇起满满两箱行李,边第次把彭俊松怒骂个狗血喷头,那时候彭小满想,距离即是变相自由;放他初中第次梦遗,羞愧得不知所措,早晨捏着沾脏内裤钻厕所销赃,被正刷牙葛秀银迎面撞个正着,那时候彭小满想,生活里啊,可不要时时刻刻都填着父母;放他小学最开心事儿,就是葛秀银因公,参加不期末家长会,免过被她揪着絮叨三天不歇劫;放他小班开学,
“是妈妈。”
几天功夫,“妈妈”这词儿突然就陌生,念出来不顺绕嘴,这让彭小满头皮麻,心里阵慌。
“还在上学吧?”司炉工冲小满舅舅招手:“你跟进来搬就行,子女们就奉劝不要进,出去外面等候厅等着吧,尘归尘土归土,人走都是这遭,还是留个漂亮样子吧。”
“那——”
“小满外面等着吧,照顾着点儿你爸爸。”舅舅忍得声音抖成团,“来,你过来再看眼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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