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婉摁住自己胸口,扶椅坐下。
她手触碰到她长年随身笔记,她索性将它取出来,摊翻于膝。
这本笔记,她写三年。
之前那本《邓瑛传》耗费她将近十年青春,其间她不断地修正史料对应,斟酌言辞,可谓呕心沥血。而这本笔记,相比之下就像本零碎流水账,其中夹杂着她对这个时代,尚未成熟看法,即便如此,其中每个字,都是真实第手资料,它记录邓瑛刑余之后三年时光,记录纤细优雅内廷生活,也贞宁末年,复杂官场倾轧,惨烈政治实相。对比《邓瑛传》内容,杨婉大部分考证都是对,但是她没有看到贞宁年间人心。她原本以为众人愚昧,不识邓瑛之贤,可此时看来,人心未必愚昧。
历史唯物主义曾不欺杨婉。
但他们确实认可邓瑛。
或许当时根本就不止他们认可邓瑛,易琅,齐淮阳,白玉阳,还有众阁臣,以及所有参与过金台大议*员,甚至内廷中陈桦和宋云轻,滁山和湖澹两个书院学生……所有人都不傻,所有人最后都逐渐明白过来,那个站在文臣和宦官之间人,究竟在做什。
可为何他最后还是被凌迟整整三日?
刑场之下站立众人,没有个人替他喊冤吗?
为什当年留不下点为他申述文字,为什最后要把他人生篡改得如此面目全非。
话,她还听到与历史相反声音。
但她并不确定,这是因她而逆转声音,还是原音即如此。
易琅写给邓瑛《百罪录》当中并没有伪造遗诏这条罪名,事实上,连伪司礼监伪造遗诏这段史实都没有。何怡贤被处置罪名是贪墨国财,真正让邓瑛遭受凌迟酷刑罪名是‘谋害宗亲’。这条罪名极其刻意,刻意到后世甚至找不到史实与它印证,只能从皇次子之死,去侧面
猜测。
《明史》上记载,皇次子死于遗诏颁行之前,然而此时至遗诏颁行,皇次子并未病故。
这并不是“人”问题
杨婉闭上眼睛,想起她在师姐手记里看到那段文字。
“当时皇帝,也只是把这个人身体当成个有罪符号,用极刑向世人宣告,他对阉党态度,明示宦官团体卑贱,昭示皇权对宫廷奴婢绝对控制。他们在宫城门前处死邓瑛时候,或许没有个人想得起,这个惨死阉人,曾是这座皇城建造者。”
有罪符号,对阉党态度,绝对控制。
杨婉想着这些词,心肺上忽然传来阵剧烈疼痛。
这段没有写进严肃学术论文中文字,似乎反而切中邓瑛命运要害。
《明史》上这段错漏记载所对应正是三司会审时段,这并是历史上邓瑛死劫。
但是,如果这不是邓瑛死劫,那最后死劫在什地方?
杨婉想到此处,背后不禁生起阵恶寒。
白焕赠棺,杨伦留书。
这两个史实皆不见于《明史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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