门后有道已不再年少,翩翩身影。
*
裴耽很熟悉清思殿位置,甚至清楚殿内何处是帝王寝阁,何处是议事厅堂。
左银台门边神策禁卫让他入宫,他奔过太液池畔香风,奔过明德寺下灯影,小径上雨雾愈来愈浓,又伴随着滚滚烟尘,两相侵逼,好像那火竟能夺走水呼吸。奉冰在何处?清思殿已在坍塌,他尚未接近,已被浓烟挤迫得近乎窒息。他转无数个弯,寻觅无数个角落,不曾看见那熟悉白衣,那是他今天早晨亲手为对方披上白衣。
有宦婢惊叫着来救火,但却被这烟尘呛得后退。或许是依赖着天气,他们都不愿再上前,谁料雨停歇,大雾又起,视阈越加地昏暗。裴耽将自己抛进那大雾之中,刹那之间,他什也看不到。
王去当皇帝。
作为条件,他可以由自己信任神策军士护卫出城,与裴耽远走高飞,从此再也不受拘管,不问世事。
远处似乎响起惊呼,应是有宫人注意到清思殿火势。但在奉冰所行这条道路上,闲人都已肃清,偌大大明宫春草葳蕤,有那瞬间,好像只他个主人。但主宰大明宫到底是种幻觉,也许此间生死人都不过是被大明宫所主宰。
雾气愈来愈浓,从草丛中流淌开,缠绕着攀援上他双腿,好像要将他拖入什泥潭。四面八方树影都围拢上来,苍灰,若探手进去,里面更深处还藏无数怨鬼冤魂,全都凄厉地扑向他。他曾经无比厌惧它们,但如今他仿佛也成它们中员,没有肉体,没有声音,没有方向,没有目,但却还是在奔跑,在找寻,在求救。
他想那道门定已近在眼前。穿过它,他疲惫、苦痛而遗臭万年身躯便将倒下,倒入片绵软云做草原。定又有什东西阻碍他,在这雾色凄凄道路上,也许是风,也许是太阳,也许只是些散碎往事。
他在雾中步伐变得迟缓而犹豫。风停,太阳躲去,呼吸都滞涩住,他右手经络直连到胸腔都疼痛起来,他想叫喊,却发不出声音,旦张开嘴,便仿佛有无数发潮残花堵住他喉咙。
这样大雾。
九重宫阙,千门万户,瓦檐上最后积冰也都被火焰与日光催融,滴滴答答地汇成涓流,将他周身都缠裹。他眼前被越来越多树木所遮蔽,春天将到,有青绿叶影在雾中招摇,时都朝他欺压下来。
他应当强迫自己静下心。他想
那些往事残影如水鸟,刹那掠过他记忆湖面。他想起紫宸门前绝望而难堪呼救,他想起裴耽后脑上那道细长绵亘伤疤。他想起元会上高高低低起起伏伏嘲笑声,他想起裴耽紧攥住香囊右手。
他想起自己从未想要那皇位,却成为弑君之人。
他想起裴耽双眼睛。
他忽然明白裴耽那双眸中光亮是从何而来。
因为他也看到那束光亮——随之缓慢敞开,是那扇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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