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又茫然起身,打开那只福寿纹多宝箱,把里面鞋双双搬出来。这是她临走前托付给曹春盎,原来她偷偷做那多,直不好意思当面交给他。果然兆头不好,做得越多跑得越远。
不再看,股脑儿重新装回去,叫张溯进来,命他连箱子块儿抬走,送到野地里烧掉,自此干干净净做个断。
他不想见她,可是音楼那里已经得知他回来消息。
“奴婢刚才往毓德宫送芸豆卷儿,正遇上司礼监来人。蔡春阳端着个大漆盒,里头装着套羊脂茉莉小簪和几柄檀香小扇,边上小太监还提溜着对儿松鼠,说都是肖掌印孝敬长
,慢慢收手。至于那个真,好好盯着,让她外头多晃荡几夜,到最后逮起来,帐全算在她身上。”
这阵子死全是平民,皇上再不把案子交给东厂,不知道接下去还得死多少。万幸是总算接过来,折腾是几天就完事。曹春盎道是,向上觑觑,“那儿子去,干爹路上劳顿,早些休息。”
他嗯声,凑近镜子细细地看脸上新生那颗痣,生在眼尾,居然是颗泪痣。
手上梳篦“咔嚓”声断成两截,他取下来搁在镜台前,翻出根玉簪,把头发绾起来。
晋位,因为侍寝……他已经说不清自己所思所想,只觉得心里堵着口气,点点上涌,到喉头那里卡住,仿佛要扼断他嗓子。他闭上眼,强自缓很久,这静谧夜,多空虚无聊!
他迈出上房在游廊下徘徊阵,不由自主往后院去。经过跨院时,特地绕道儿去看那株梨花,花虽谢,枝头却硕果累累。他才想起来,那日拈花笑不是昨天,已经过去好几个月。
水红色宫灯依旧挂着,照亮不是簇簇花枝,是这繁华过后坟茔。他定定站着,有些恍惚。眼睫朦胧里看见她在树下站着,白色裙襦白色狄髻,没有回身,只是仰头看着树顶。
他轻轻往后退,退到垂花门上,已经没有勇气再去她住过园子。垂头丧气回到自己卧房,在临窗藤榻上躺下来。
脑子里空无物,他总有这个能力,伤心到定程度就什都忘,只要看不见,可以当作什都没发生过。但是她侍寝,这几个大字像贴在他脑仁上,他参不透,她怎能够接受别男人亲她抚摸她。他还记得她蜷在他身旁,抱着他只胳膊,睡梦里都是甜笑……现在她在别人身旁,是不是依旧是那样憨态可掬?她会不会难过?其实她没心没肺,直都是。
这样个女人,点把火就跑。他努力压抑努力淡忘,也许时间还不够长,听见这个消息,他依然觉得恨她入骨。进宫就意味着要伺候皇帝,他知道切不能避免,恨不是她在别人身下承欢,是她逃避。如果老君堂那天她下船,就不会是今天这种境况。但是他觉得糟糕透顶,对她来说也许是最好出路。回到正轨上,不必提心吊胆,只要两两相忘就可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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