吾侪虽老且穷,而道理贯心肝,忠义填骨髓,直须谈笑于死生之际……虽怀坎壇于时,遇事有可尊主泽民者,便忘躯为之,祸福得丧,付与造物。
这真诚勇敢,这洒脱情怀,出自天真大半辈子苏东坡笔下,是完全可以相信。但是,让他在何处作这篇人生道义大文章呢?没有地方,没有机会,没有观看者,也没有裁决者,只有个把是非曲直、忠*善恶染成色大酱缸。于是,苏东坡刚刚写上面这几句,支颐想,又立即加句:“此信看后烧毁。”
这是种真正精神上孤独无告。对于个文化人,没有比这更痛苦。那阕著名《卜算子》,用极美意境道尽这种精神遭遇:
缺月挂疏桐,漏断人初静。谁见幽人独往来?缥缈孤鸿影。惊起却回头,有恨无人省。拣尽寒枝不肯栖,寂寞沙洲冷。
正是这种难言孤独,使他彻底洗去人生喧闹,去寻找无言山水,去寻找远逝古人。在无法对话地方寻找对话,于是对话也定会变得异乎寻常。
苏东坡这个平素乐呵呵大名人是有很多很多朋友。日复日应酬,连篇累牍唱和,几乎成他生活基本内容,他半是为朋友们活着。但是,旦出事,朋友们不仅不来信,而且也不回信。
他们都知道苏东坡是被冤屈,现在事情大体已经过去,却仍然不愿意写两句哪怕是问候起居安慰话。苏东坡那封封用美妙绝伦、光照中国书法史笔墨写成信,千辛万苦地从黄州带出去,却换不回丁点儿友谊信息。
相信这些朋友都不是坏人,但正因为不是坏人,更让深长地叹息。
总而言之,原来世界已在身边轰然消失,于是代名士也就混迹于樵夫渔民间不被人认识。原本这很可能换来轻松,但他又觉得远处仍有无数双眼睛注视着自己,只能在寂寞中惶恐。即使这封无关宏旨信,他也特别注明不要给别人看。
日常生活,在家人接来之前,大多是白天睡觉,晚上个人出去溜达;见到淡淡土酒也喝杯,但绝不喝多,怕醉后失言。
像苏东坡这样灵
他真害怕吗?也是也不是。他怕是麻烦,而绝不怕大义凛然地为道义、为百姓,甚至为朝廷、为皇帝捐躯。他经过“乌台诗案”已经明白,个人蒙受诬陷即便是死也死不出个道理来。
你找不到慷慨陈词目标,你抓不住从容赴死理由。你想做个义无反顾英雄,不知怎来把你打扮成小丑;你想做个坚贞不屈烈士,闹来闹去却成个深深忏悔俘虏。
无法洗刷,无处辩解,更不知如何来提出自己抗议,发表自己宣言。这确实很接近柏杨先生提出“酱缸文化”,旦跳在里边,怎也抹不干净。
苏东坡怕是这个,没有哪个高品位文化人会不怕。但他内心仍有无畏面,或者说灾难使他更无畏。
他给李常信中说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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