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秋节刚过两天。
“邵之雍回来,”她告诉楚娣。
楚娣笑道:“跟太太过节才来。”
九莉只笑笑。她根本没想到他先回南京去趟。她又不过节,而且明天是她生日。她小时候总闹不清楚,以为她生日就是中秋节。
他又带许多钱给她。这次她拿着觉得有点不对。显然他不相信她说还她母亲钱话,以为不过是个借口。上次钱买金子保值,但是到时候知道够不够?将来币制当然又要换过,几翻就没有,任何z.府都会这招。还是多留点。屡次想叫三姑替她算算二婶到底为她花多少钱,至少有个数。但是币值这样动荡,早算有什用?也不能老找三姑算,老说要还钱多贫,对之雍她也没再提起。说人家不信,她从来不好意思再说遍。
直经常资助她,又替她介绍职业。有次她实在受不,决定离开家,她丈夫跪下来求她,孩子们都跪下。她正拿着镜子梳头发,把镜子丢,叹口气,叫他们起来。
九莉见过她次,骨瘦如柴,但是并没有病容,也不很见老,只是长期精神与物质上煎逼把人熬成人干,使人看着骇然。看得出本来是稚气脸,清丽白皙,额部像幼童似圆圆突出,长挑身材,烫发,北派滚边织锦缎长袖旗袍,领口瘦得大出圈。她跟荒木说说笑笑很轻松,但是两人声调底下都有种温存。
“她对荒木像老姐姐样,要说他,”之雍后来说。
九莉相信这种古东方境界他也做得到。不过他对女人太博爱,又较富幻想,来就把人理想化,所以到处留情。当然在内地客邸凄凉,更需要这种生活上情趣。
“倒很喜欢中学教员生活,”他说过。
“经济上保护你好吗?”他说。
她微笑着没作声。她赚
报社宿舍里生活,她想有点像单身教员宿舍。他喜欢教书。总有学生崇拜他,有时候也有漂亮女同事可以开开玩笑。不过教员因为职位关系,种种地方受约束。但是与小康小姐也只能开开玩笑,跟个十六岁正经女孩子还能怎样?
他也确是忙累,办报外又创办个文艺月刊,除少数转载,个杂志全是他个人化名写。
她信上常问候小康小姐。他也不短提起她,引她话,像新做父母人转述小孩妙语。九莉渐渐感觉到他这方面精神生活对于他多重要。他是这个人,有什办法?如果真爱个人,能砍掉他个枝干?
她梦见手搁在棵棕榈树上,突出环环淡灰色树干非常长。沿着欹斜树身路望过去,海天色,在耀眼阳光里白茫茫,睁不开眼睛。这梦望而知是弗洛依德式,与性有关。她没想到也是种愿望,棕榈没有树枝。
秋天之雍回上海来,打电话来说:“喂,回来。”听见他声音,她突然阵轻微眩晕,安定下来,像是往后倒,靠在墙上,其实站在那里动也没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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