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带荒木来过。荒木高个子,瘦长脸,只有剃光头与副细黑框圆眼镜是典型日本人。他去过蒙古,她非常有兴趣。之雍随即带张蒙古唱片来,又把他家里留声机拿来。那蒙古歌没什曲调,是远距离呼声,但是不像阿尔卑斯山上长呼耍花腔。同样单调,日本能剧有鬼音,瓮声瓮气像瓮尸案冤魂。蒙古歌不像它们有地方性——而且地方性浓到村俗可笑地步——只是平平,个年青人喉咙,始终听着很远,初民声音。她连听好几遍,坚持把唱机唱片都还他们。
荒木在北京住过很久,国语说得比她好。之雍告诉她他在北京隔壁邻居有个女孩子很调皮,荒木常在院子里隔着墙跟她闹着玩,终于恋爱,但是她家里当然通不过。她结婚,荒木也在日本订婚,是他自己看中个女学生。战时未婚妻到他家里来住阵子,回去火车被轰炸,死。结果他跟家里下女在神社结婚。
那北京女孩子嫁丈夫不成器,孩子又多,荒木这些年
以为然。她想碧桃在她家这些年,虽然没吃苦,也没有称心如意过。南京来人总带咸板鸭来,女佣们笑碧桃爱吃鸭屁股,她不作声。九莉看见她凝重脸色,知道她不过是吃别人不要吃,才说爱吃。只有她年纪最小,又是个丫头。后来结婚又被遗弃,经过这些挫折,职业上旦扬眉吐气,也许也就满足。主人即使对她有好感,也不见得会怎样。到底这是中国。
碧桃与她同度过她在北方童年,像有种巫魇封住,没有生老病死那段沉酣岁月,也许心理上都受影响。她刚才还在笑碧桃天真,不知道她自己才天真得不可救药。直以为之雍与小康小姐与辛巧玉没发生关系。
他去华中后第封信上就提起小康小姐。住在医院里作为报社宿舍,因为医院比较干净。有个看护才十六岁,人非常好,大家都称赞她,他喜欢跟她开玩笑,她回信问候小康小姐,轻飘说声“是最妒忌女人,但是当然高兴你在那里生活不太枯寂。”
也许他不信。她从来没妒忌过绯雯,也不妒忌文姬,认为那是他刚出狱时候种反常心理,条性命是拣来。文姬大概像有些欧美日本女作家,不修边幅,石像样清俊长长脸,身材趋向矮胖,旗袍上罩件臃肿咖啡色绒线衫,织出累累葡萄串花样。她那浪漫,那次当然不能当桩事。
“你有性病没有?”文姬忽然问。
他笑。“你呢?你有没有?”
在这种情况下经典式对白。
他从前有许多很有情调小故事,她总以为是他感情没有寄托。
“是喜欢女人,”他自己承认,有点忸怩笑着。“老女人不喜欢,”不必要补上句,她笑。
她以为止于欣赏。她知道有很拘谨男人也这样,而且也往往把对方看得非常崇高,正因为有距离。不过他们不讲,只偶然冒出句,几乎是愤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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