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三姑有职业,她又开始赚稿费之后,两个德国房客搬走个,多出间房来。葱油饼也不吃,老秦妈也退休。楚娣其实会做菜,还在外国进过烹饪学校,不过深恐套进,“回是情,二回是例,”就成管家婆。但是现在也肯做两样简单菜,九莉只会煮饭,担任买菜。这天晚上在月下去买蟹壳黄,穿着件紧窄紫花布短旗袍,直柳柳身子,半鬈长发。烧饼摊上山东人不免多看她两眼,摸不清是什路数。归途明月当头,她不禁阵空虚。二十二岁,写爱情故事,但是从来没恋爱过,给人知道不好。
有天下午此比来。新收回客室L形,很长。红砖壁炉。十月稀薄阳光从玻璃门射进来,不够深入,飞絮样迷蒙。
“有人在杂志上写篇批评,说好。是个汪z.府官。昨天编辑又来封信,说他关进监牢,”她笑着告诉比比,作为这时代笑
知道?还是知道他也仍旧坦然?
他想必也是借此摆脱楚娣。维嫂嫂显然也知道楚娣事,她叫起“表姑”来声音格外难听,十分敌意。
“绪哥哥临走,跟他讲开,还是感情很好朋友。不讲开,心里总是不好受。”
九莉虽然不平,也明白她是因为他们事后来变丑恶,她要它有始有终,还是个美好东西,不然在回忆里受不。
楚娣又笑道:“他现在结婚,也是他们家老亲,个三小姐。”她也是三小姐,彷佛觉得这数目巧合有命运性。“娇小玲珑,是个娇小姐,惯得不得,处处要他照应她。现在他在天津做事,跟着丈母娘过,丈母娘也把他惯得不得。”
沉默会,楚娣又低声道:“他喜欢你,”似乎不经意随口说声。
九莉诧异到极点。喜欢她什?除非是羡慕她高?还是由于种同情,因为他们都是在父母阴影笼罩下长大?从来没谁喜欢过她,她当然想知道他是什时候说,怎会说,但是三姑说这话定也已经付出相当代价,她不能再问,惟有诧笑。
她不喜欢他,倒不光是为维嫂嫂。她太不母性,不能领略他那种苦儿流浪儿楚楚可怜。也许有些地方他又与她太相近,她不喜欢像她人,尤其是男人。
她读中学时候兴纪念册,人人有本,到处找人写,不愿写就写个“为学如逆水行舟,不进则退”,训人家句。她叫绪哥哥在她那本上画张画。他跟五爸爸学过国画,但是她说:“随便画什,除国画。”她小时候家里请老师有个会画国画,教她“只用赭色与花青两个颜色。”她心里想“那不是半瞎吗?”学两天就没学下去。她对色彩永远感到饥渴。
她只记得对他说过这句话,他更从来不跟她说话,当时笑着接过纪念册,隔些时交卷,画个舞蹈金发美人,世纪末“新艺”派画风,画中人却是鹅蛋脸两头尖,头发中分,紧贴在头上,倒像他仇人三姨奶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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