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莉没问到哪里去,香港当然是路过。项八
还没搬到修道院去,有天下午亨利嬷嬷在楼下喊:“九莉!有客来找你。”
亨利嬷嬷陪着在食堂外倚着铁阑干谈话,原来是她母亲。九莉笑着上前低声教声二婶。幸而亨利嬷嬷听不懂,不然更觉得他们这些人古怪。她因为伯父没有女儿,口头上算是过继给大房,所以叫二叔二婶,从小觉得潇洒大方,连她弟弟背后也跟着叫二叔二婶,她又跟着他称伯父母为大爷大妈,不叫爸爸妈妈。
亨利嬷嬷知道她父母离婚,但是天主教不承认离婚,所以不称盛太太,也不称小姐,没有称呼。
午后两三点钟阳光里,她母亲看上去有点憔悴,九莉吃惊。也许是改发型缘故,云鬓嵯峨,后面朝里卷着,显瘦。大概因为到她学校宿舍里来,穿得朴素点,湖绿麻布衬衫,白帆布喇叭管长袴。她在这里是苦学生。
亨利嬷嬷也仿佛淡淡。从前她母亲到她学校里来,她总是得意非凡。连教务长密斯程都也开笑脸,没话找话说,取笑九莉丢三拉四,捏着喉咙学她说“忘。”她父亲只来过次,还是在刘氏女学时候。因为没进过学校,她母亲先把她送到这家熟人开,母女三个,此外只请个老先生与个陆先生。那天正上体操课,就在校园里,七大八小十来个女生,陆先生也不换衣服,只在黄柳布夹袍上套根黑丝袜,系着口哨挂在胸前,剪发齐肩,稀疏前刘海,清秀窄长脸,娇小身材,手握着哨子,原地踏步,尖溜溜叫着“几夹右夹,几夹右夹。”上海人说话快,“左右左右”改称“左脚右脚,左脚右脚。”九莉父亲头戴英国人在热带惯戴白色太阳盔,六角金丝眼镜,高个子,浅灰直罗长衫飘飘然,勾着头笑嘻嘻站在边参观,站得太近点,有点不好意思。下课陆先生也没过来应酬两句。九莉回去,他几次在烟铺上问长问短,含笑打听陆先生结婚没有。
她母亲到她学校里来总是和三姑块来,三姑虽然不美,也时髦出风头。比比不觉得九莉母亲漂亮,不过九莉也从来没听见她说任何人漂亮。“像你母亲这典型在香港很多,”她说。
确她母亲在香港普通得多,因为像广东人杂种人。亨利嬷嬷就是所谓“澳门人”,中葡混血,漆黑大眼睛,长睫毛,走路慢吞吞,已经中年以后发福。由于种族歧视,在宿舍里只坐第三把交椅。她领路进去参观,暑假中食堂空落落,显得小许多。九莉非常惋惜个人都没有,没看见她母亲。
“上去看看,”亨利嬷嬷说,但是并没有同上楼,大概是让她们单独谈话。
九莉没问哪天到。总有好两天,问,就像是说早没通知她。
“跟项八小姐她们块来,”蕊秋说。“也是在牌桌上讲起来,说块去吧。南西他们也要走。项八小姐是来玩玩。都说块走——好!说好吧!”无可奈何笑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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