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突兀地凸出大块,浮雕变石像,高高突出双乳与下身。她嫌她自己整个地太大,太触目。汤姆生即刻意会到她这种感觉,她在他面前蓦地萎缩下去,失去从前吸引过他那种悍然美。
他感到安全,签张五千元支票,说道:“这是你,只要你答应从今以后不再看见。”霓喜对于这数目感到不满,待要哭泣纠缠,汤姆生高声叫道:“费德司东小姐!”汤姆生在这点上染有中国人习气,叫女书记时候从不揿铃,单只哇啦喊。女书记进来,霓喜不愿当着人和他破脸争吵,要留个余地,只得就此走。钱花光,又去找他。几次三番有这个戴着梅花楞黑面网女人在传达处,在大门口守着他,也哭过,也恐吓,也厮打过,也撒过赖,抱着屏妮给他看,当他面掐得屏妮鬼哭神嚎,故意使汤姆生心疼。汤姆生给几回钱,不给。霓喜又磨着发利斯去传话,发利斯于心不忍,常时自己掏腰包周济她,也不加以说明。霓喜只当汤姆生给,还道他旧情未断,又去和他苦苦纠缠,汤姆生急得没法,托病请假,带太太到青岛休养去。
发利斯三天两天到她家去,忽然绝迹星期。霓喜向来认识有个印度老妇人,上门来看她,婉转地说起发利斯,说他托她来做媒。霓喜蹲在地下整鞋带,歪身坐下,扑倒在沙发椅上,笑起来道:“发利斯这孩子真孩子气!”她伸直两条胳膊,无限制地伸下去,两条肉黄色满溢河,汤汤流进未来年月里。她还是美丽,男人靠不住,钱也靠不住,还是自己可靠。窗子大开着,听见海上轮船放气,汤姆生离开香港。走就走罢,去个又来个。清冷汽笛声沿着她胳膊笔直流下去。
她笑道:“发利斯比小呢!年纪上头也不对。”那印度妇人顿顿,微笑道:“年纪上是差得太远点,他意思是……瑟梨塔……瑟梨塔今年才十三,他已经三十,可是他情愿等着,等她长大。你要是肯呢,就让他们订婚,来好叫他放心,二来他可以出钱送她进学校,念得好好不念下去,怪可惜。当然弟弟妹妹也都得进学堂。你们结这头亲,遇到什事要他帮忙,也有个名目,赛姆生太太你说是不是?”霓喜举起头来,正看见隔壁房里,瑟梨塔坐在藤椅上乘凉,想是打个哈欠,伸懒腰,房门半掩着,只看见白漆门边凭空现出只苍黑小手,骨节是较深黑色——仿佛是苍白未来里伸出只小手,在她心上摸摸。霓喜知道她是老。她扶着沙发站起身来,僵硬膝盖骨啦响,她里面仿佛有点什东西,就这样破碎。
九四四年
*初载九四四年月、二月、三月、四月、五月、六月《万象》第三年第七期、第八期、第九期、第十期、第十期、第十二期,收入九七六年三月香港文化·生活出版社《张看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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