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她大着胆子告诉她母亲:“娘,不想念下去。”七巧睁着眼道:“为什?”长安道:“功课跟不上,吃太苦,过不惯。”七巧脱下只鞋来,顺手将鞋底抽她下,恨道:“你爹不如人,你也不如人?养下你来又不是个十不全,就不肯替争口气!”长安反剪着双手,垂着眼睛,只是不言语。旁边老妈子们便劝道:“姐儿也大,学堂里人杂,确有些不方便。其实不去也罢。”七巧沉吟道:“学费总得想法子拿回来。白便宜他们不成?”便要领长安同去索讨,长安抵死不肯去,七巧带着两个老妈子去趟回来,据她自己补叙,钱虽然没收回来,却也着实羞辱那校长场。长安以后在街上遇着同学,脸上红阵白阵,无地自容,只得装做不看见,急急走过去。朋友寄信来,她拆也不敢拆,原封退回去,她学校生活就此告结束。
有时她也觉得牺牲得有点不值得,暗自懊悔着,然而也来不及挽回。她渐渐放弃切上进思想,安分守己起来。她学会挑是非,使小坏,干涉家里行政。她不时跟母亲呕气,可是她言谈举止越来越像她母亲。每逢她单叉着子,揸开两腿坐着,两只手按在胯间露出凳子上,歪着头,下巴搁在心口上凄凄惨惨瞅住对面人说道:“家有家苦处呀,表嫂——家有家苦处!”——谁都说她是活脱个七巧。她打根辫子,眉眼紧俏有似当年七巧,可是她小小嘴过于瘪进去,仿佛显老点。她再年轻些也不过是棵较嫩雪里红——盐腌过。
也有人来替她做媒。若是家境推扳点,七巧总疑心人家是贪她们钱。若是那有财有势,对方却又不十分热心,长安不过是中等姿色,她母亲出身既低,又有个不贤慧名声,想必没有什家教。因此高不成,低不就,年年耽搁下去。那长白婚事却不容耽搁。长白在外面赌钱,捧女戏子,七巧还没甚话说,后来渐渐跟着他三叔姜季泽逛起窑子来,七巧方才着慌,手忙脚乱替他定亲,娶个袁家小姐,小名芝寿。
行是半新式婚礼,红色盖头是蠲免,新娘戴着蓝眼镜,粉红喜纱,穿着粉红彩绣裙袄,进洞房,除去眼镜,低着头坐在湖色帐幔里。闹新房人围着打趣,七巧只看看便出来。长安在门口赶上她,悄悄笑道:“皮色倒还白净,就是嘴唇太厚些。”七巧把手撑着门,拔下只金挖耳来搔搔头,冷笑道:“还说呢!你新嫂子这两片嘴唇,切切倒有大碟子。”旁边个太太便道:“说是嘴唇厚人天性厚哇!”七巧哼声,将金挖耳指住那太太,倒剔起只眉毛,歪着嘴微微笑道:“天性厚,并不是什好话。当着姑娘们,也不便多说——但愿咱们白哥儿这条命别送在她手里!”七巧天生着副高爽喉咙,现在因为苍老些,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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