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说那些话,她句也不相信。她看得出他是对女人说惯谎,她不能不当心——她是个六亲无靠人,她只有她自己。床架子上挂着她脱下来月白蝉翼纱旗袍。她歪身坐在地上,搂住长袍膝部,郑重地把脸偎在上面。蚊香绿烟蓬蓬浮上来,直薰到脑子里去。她眼睛里,眼泪闪着光。
隔几天,徐太太又来到白公馆。四奶奶早就预言过:“们六姑奶奶这样胡闹,眼见得七丫头事是吹。徐太太岂有不恼?徐太太怪六姑奶奶,还肯替她介绍人?这叫做偷鸡不着蚀把米。”徐太太果然不像先前那盆火似,远兜远转先解释她这两天为什没上门。家里老爷有要事上香港去接洽,如果切顺利,就打算在香港租下房子,住个年半载,所以她这两天忙着打点行李,预备陪他同去。至于宝络那件事,姓范已经不在上海,暂时只得搁搁。流苏可能对象姓姜,徐太太打听出来,原来他在外面有人,若要拆开,还有点麻烦。据徐太太看来,这种人不甚可靠,还是算罢。三奶奶四奶奶听这话,彼此使个眼色,撇着嘴笑笑。
徐太太接下去皱眉说道:“们那位,在香港倒有不少朋友,就可惜远水救不着近火……六小姐若是能够到那边去走趟,倒许有很多机会。这两年,上海人在香港,真可以说是人才济济。上海人自然是喜欢上海人,所以同乡小姐们在那边听说是很受欢迎。六小姐去,还愁没有相当人?真可以抓起把来拣拣!”众人觉得徐太太真是善于辞令。前两天轰轰烈烈闹着做媒,忽然烟消火灭,自己不得下场,便姑作遁辞,说两句风凉话,白老太太便叹口气道:“到香港去趟,谈何容易!单讲——”不料徐太太很爽快口剪断她话道:“六小姐若是愿意去,请她,答应帮她忙,就得帮到底。”大家不禁面面相觑,连流苏都怔住。她估计着徐太太当初自告奋勇替她做媒,想必倒是时仗义,真心同情她境遇。为她跑跑腿寻寻门路,治桌酒席请请那姓姜,这点交情是有。但是出盘缠带她到香港去,那可是所费不赀。为什徐太太凭空要在她身上花这些钱?世上好人虽多,可没有多少傻子愿意在银钱上做好人。徐太太定是有背景,难不成是那范柳原鬼计?徐太太曾经说过她丈夫与范柳原在营业上有密切接触,夫妇两个大约是很热心地捧着范柳原。牺牲个不相干孤苦亲戚来巴结他,也是可能事。流苏在这里胡思乱想着,白老太太便道:“那可不成呀,总不能让您——”徐太太打个哈哈道:“没关系,这点小东,还做得起!再说,还指望着六小姐帮忙呢。拖着两个孩子,血压又高,累不得,路上有她,凡事也有个照应。是不拿她当外人,以后还要她多多费神呢!”白老太太忙代流苏客气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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