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便是那园会日子。园会举,还是英国十九世纪遗风。英国难得天晴,到夏季风和日暖时候,爵爷爵夫人们往往喜欢在自己田庄上举行这种半正式集会,女人们戴颤巍巍宽帽沿草帽,佩过时绢花,丝质手套长过肘际,斯斯文文,如同参与庙堂大典。乡下八十里圆周内略具身分人们都到齐,牧师和牧师太太也叨陪末座。大家衣冠楚楚,在堡垒遗迹,瓦砾场中踱来踱去,僵僵地交换谈话。用过茶点之后,免不要请上几位小姐们,弹唱曲《夏天最后玫瑰》。香港人园会,却是青出于蓝。香港社会处处模仿英国习惯,然而总喜欢画蛇添足,弄得全失本来面目。梁太太这园会,便渲染着浓厚地方色彩。草地上遍植五尺来高福字大灯笼,黄昏时点上火,影影绰绰,正像好莱坞拍摄《清宫秘史》时不可少道具。灯笼丛里却又歪歪斜斜插几把海滩上用遮阳伞,洋气十足,未免有点不伦不类。丫头老妈子们,律拖着油松大辫,用银盘子颤巍巍托着鸡尾酒、果汁、茶点,弯着腰在伞柄林中穿来穿去。
梁太太这次请客,专门招待唱诗班少年英俊,请陪客也经过番谨慎选择,酒气醺醺英国下级军官,竟个也没有;居然气象清肃。因为唱诗班是略带宗教性质,她又顺便邀五六个天主教尼姑。香港僧尼向来也是在交际场上活动惯,交接富室,手段极其圆活。只是这几位师太不是其中佼佼者,只会说法文与拉丁文;梁太太因薇龙在学校里有法文这课,新学会几句法文,便派定薇龙去应酬她们。
薇龙眼睁睁看着卢兆麟来,梁太太花枝招展迎上去,拉他手,在太阳里眯缝着眼,不知说些什。卢兆麟面和她拉着手,眼光却从她头上射过来,四下找薇龙。梁太太眼快,倒比他先瞧见薇龙;双眼睛,从卢兆麟脸上滑到薇龙脸上,又从薇龙脸上滑到卢兆麟脸上,薇龙向卢兆麟勉强笑。那卢兆麟是个高个子,阔肩膀,黄黑皮色青年;他也就向薇龙笑,白牙齿在太阳里亮亮。那时候,风恰巧向这面吹,薇龙依稀听得梁太太这样说:“可怜孩子,她难得有机会露露她法文;们别去打搅她,让她出会儿风头。”说着,把他引引到人丛里,便不见。
薇龙第二次看见他们俩时候,两人坐在柄蓝白条纹大阳伞下,梁太太双肘支在藤桌子上,嘴里衔着杯中麦管子,眼睛衔着对面卢兆麟。卢兆麟却泰然地四下里看人。他看谁,薇龙也跟着看谁。其中惟有个人,他眼光灼灼看半晌,薇龙心里便像汽水加柠檬汁,咕嘟咕嘟冒酸泡儿。他看是个混血女孩子,年纪不过十五六岁;她那皮肤白,与中国人白又自不同,是种沉重,不透明白。雪白脸上,淡绿鬼阴阴大眼睛,稀朗朗漆黑睫毛,墨黑眉峰,油润猩红厚嘴唇,美得带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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