开始跟他说当年祁连山下戈壁滩上就有群人在服苦役,他们是那个时代文艺青年,如果运气好,晚点儿出生,在新时代,没准个个都是诗人。他不安地看着,大概认为话中含有讥讽。他不再愿意提
诉方向骑行,竭力排除这块闪烁白骨带给干扰。
那堆篝火已经快熄灭,远远望去,在旷野里显得欲盖弥彰。车子被条土沟绊倒,摔得够呛,差不多是飞起来。爬起来,扔下车子,吸着气踉踉跄跄地跑向火堆。篝火映照范围内,遍地狼藉,扔着许多啤酒瓶和空烟盒。眼前并不是个以为会有盛大场面。众人早散,只有老王四肢大张着躺在野地里。他显然喝醉,身上全是呕吐物。蹲下去拽他,但被人从身后拦腰抱起。有人在狂笑。像只被缚螃蟹那样踢腿伸脚。这没什用。被扔在地上。就着篝火映照,认出他们。尽管他们背对着火光,面目全非,黝黑变形,但还是认出他们。他们是两个有名气人物,见过他们照片。他们醉醺醺地命令背诗,就两句:上帝!你看呐,已倦于复活,甚至也倦于死亡、倦于生活。就范。他们又要求用方言来背。稍有迟疑,他们就用力打耳光。哭喊,用方言声嘶力竭地朗诵这两句诗。想吵醒老王,但他俨然中弹而亡般。他们用脚踢胸和肚子,看来真是倦于生活。倒下去。这次身下不是戈壁滩,无从想象宇宙洪荒、天地玄黄,无法将自己安放在个亘古意义里。也看不到雪山。被举起腿,看到根腿骨从只破旧裤管中伸出。
第二天,迎着新千年夕阳离开。老王不在身边,他去追击那两个逃走人物。在火车站遇到昨夜那对惜别恋人。女孩和同挤进车厢,列车开动后,男孩像电影镜头里经常出现那样,边挥手,边追逐着车轮。脖子上项链不见。
下高速公路天色已经昏暗。老王让和他起下车活动活动腿脚。旷野无人,暮色四合。走远些去方便,站起时抬头看到西边祁连山雪峰在夕阳下发着光。夕阳是金色,它们却亮如白银。它们就这发着光,肯定都有上亿年。几十年前在戈壁滩上留下白骨那些人,还有如今残破,跟白银般雪峰比,算得什呢?
“它们可是见得多。”指着远方银光对老王说。
他凑过来帮整理下发套。他挺爱这干。
“你们那儿尽管能闻到海腥味儿,却看不到海。”说,“如果能看到海就好,海跟雪山样,都能让人不太把自己当回事。”
“不样,家有亲戚在海边儿住,住在海边儿就得靠海糊口,”他说,“那可不是个轻松活儿,辈子就像是服苦役。”
不想辩驳他,笑着握住他手。他也抬头向西边眺望。
“不过不管在哪儿,人都像是服苦役。”他自己说。
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,否则可能部分章节内容会丢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