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门豹却有些苦涩。
使民众得利,民众会去赞赏追忆,可比起自己将要背负责任、魏国伐赵失败责任,自己真能够在百年之后被人称赞而不是唾骂吗?
眼看着文侯事业就这样葬送,眼看着自己将要背负着擅退之名,等自己老去之后,有何面目去见有知遇之恩文侯?
纵然自己退兵,换来也是魏国更容易残喘局面,攻守之势易也,邺地将不再是阻隔邯郸中牟插入赵国楔子,而是成为赵国南下防守第道堡垒…
或许,自己被君侯惩处,儿子会拍手称赞说这就是为不义之战而操劳下场吧?
或许,自己很快就会收到儿子书写措辞怨恨满满都是责怪无父之家书吧?
眼泪就在他禁闭眼角间打转,最终还是没有落下,要着下唇胡须挤出丝苦笑,西门豹坐直身体,长叹道:“准备退兵。”
众将怔,随即有人称赞道:“此举利于社稷。若不退兵,邺地荒芜,赵人更加难制。其势已成……”
那人还在说着西门豹退兵决定英明处时,西门豹用种充满无奈大喝道:“退兵!派人去墨家营地,与之盟誓,为民众不受刀兵之苦而退,让他们不要追击!去!”
让魏国彻底断贤才入朝精气神,用这场分锅大会逼得士人派和贵族派魏击只能二选。
为何要先和他谈?因为他是最有可能为魏国利益忍辱负重那个,也因为他算得上是文侯时代群星璀璨士人阶层最后代表,就是要把他逼走让天下士人对魏国绝望。
乐羊死、吴起走起,他西门豹若是再被处置,天下士人会怎看魏国?谁还会想着在魏国作出番大事?
眼望四周,有利天下之心都跑到泗上;有荣华富贵之愿跑去西秦;有裂土分封边疆之心跑去楚国……魏国还剩下些什?
以墨家在市井间影响力,也不用造谣,只需要陈述下事实,天下士人谁人还对魏国有信心?可这陈述事实难道不是包藏祸心?
众将不敢再言,片寂静,分派任务退下之后,西门豹提起笔,蘸上墨,在张洁白纸上写下几行字。
“臣豹言:文侯基业将成而薨,今天下数分,列国争雄,魏居天下中……”
才堪堪写几行,就听到外面传来阵阵欢呼声,不用问,他知道那是士卒知道退兵、知道可以回去和父母妻子相见、知道可以回去耕种收获自己田地欢呼。
西门豹顿住笔,静听着外面欢呼,忍不住想到墨家在书中评价他那些话……百年之后,邺地民众或不知文侯,却尤忆漳河之溉,故利天下者不朽……
那些评价很好。
这样群人,真如儿子所幻想那样真诚赤子?那样无争无斗?那样只有颗死不旋踵之心?
儿子在泗上,会混出什名堂吗?
会懂得这天下没有不存在争斗乐土?
会长大吗?
或许,儿子现在正在恨自己发动不义之战、做不义之君手中害民之剑吧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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