声说谁也听得清话。
说:“叔,今年家里麦好吗?”
“好——”四叔说,“麦子长得好,割麦时所有人手上都磨水泡儿。可麦天分红时,个工才毛二分钱。”
毛二分钱,就是说,从水泥厂路边随便捡起两个破烂牛皮纸水泥袋,到门口垃圾站转手卖下,就等于农民累死累活干整天,尤其是三夏大忙那种整日整夜如牛如马劳作和辛苦。盯着面前水淋淋雾,也透过那雾看着模糊四叔,接四叔话茬说:“在家种地,其实就和牛马样!”
四叔想想:“可在家总有农闲时候呀,你在外边却是没有闲时候哩。”这样调转话题解释着,四叔就给谈到到底是在外面做工好,还是在家种地好问题上。很自然,来二去间,四叔便总结出如果在外做工人,那要做干净、体面、轻松,又有些权力尊严,这样你就可以找个城里人结婚,把自己变成个真正“城里人”。可你要到水泥厂、煤窑这样又脏又累地方做工人,那就高不成,低也不就,想找城里姑娘结婚,人家会嫌你工种差;想找同工种女工结婚去,可那些女工又都盯着更有身价工人或干部。这样,你就不得不重回农村组织家庭,不得不成立个“头沉”家。可等你真正成“头沉”,那就不如索性彻底地在家种地。
四叔这套人生经验,似乎看来简单而粗浅,但其中甘味和酸苦,却是没有同样经历人不能够真正体味和理解。在他给说着这些时,他已经泡完澡坐在对面池沿上,趁着热水泡软浸柔硬茧、硬皮肤,正用个带在身边小剪刀,轮流剪着他左右手上大血泡。血水从他手心沿着手指流下来,经池沿上热水稀释后,由黑红变为鲜红,再到淡红,流至池沿下,便彻底地顺着池壁外侧流进水沟里。是说着话时,要去那边给四叔搓背,到那边就坐在四叔身边。看着他平静脸和每剪破个血水泡儿都要轻轻甩几下手,并没有真正弄明白,四叔给说这些“外头人”和乡下人哪个更为轻松和幸福浅显与深味。但在多年后,当兵,提干,到自己找对象横下条心要找个城里姑娘时,似乎明白四叔那时给说话,在人生中起什作用和启示。不知道现在生活是应该叫“生活”,还是应该叫“日子”,可必须承认那时对“生活”与“日子”理解和追求,是与四叔人生不无关系,哪怕对“生活”和“日子”理解牵强附会,完全错误,可它确实曾经作为人生信条或说粗浅世界观,在青春岁月中,敷衍支撑过狭隘奋斗和努力。
到后来,四叔退休后,没有让他两个儿子中哪个去接班,而是让他女儿素苹去新乡接班,这个事关孩子们人生大事决定,严重地违背着农村“男重女轻”伦理与观念,曾经让村人千千万万不理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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