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弯下腰,对女儿说,思女乖,跟秀姨姨丈说拜拜。
荣贻生和秀明,将云重送到德辅道上。两个人又沿着山道,慢慢走上来。秀明这时回过身,对男人说,云姐现时这样,们要帮帮她。
在尼斯见到司徒灵思。她如今寡居,住在幢老年公寓里。
们吃过晚餐,她提议去海边走走。路上经过个周末市集,卖各种皮具。她看上串绿松石珠链。她坚持不懈地和小贩讨价还价,用流利而嘈切语调。她法语有浓重后鼻音,不知这是否是传说中里昂口音。她如愿地买到那串珠链,立刻戴上,并问好不好看。灰蓝眼睛,在路灯下,泛着暖色光泽。
云重犹豫下,还是开口唱道:伍家塘畔系瓷乡,龙船岗头艺人居。群贤毕集陈家厅,万花竞开灵思堂。
刹那间,这歌声唤醒荣贻生,或者阿响。他仿佛看到个少女,站在安铺连街桂花树
下,边唱着歌,并无忧虑地望着他。然而,此时这歌声,似曾相识,虽婉转,却听来郁郁。尾音不复当年丰润,草草收束,是被岁月风干。
唱着唱着,云重自己先黯然下去。她捋捋鬓发,抱歉地看眼,说,细路女歌,不好再唱。
她抬起头,看眼挂钟,说,不早。们要回去,赶末班渡海船。
下,说,讲乜哦,哋系家人。这不是团圆吗?
说罢,便支下男人。荣贻生恍然,站起来说,看,高兴到大头虾!汤圆都忘煮。
饭吃到半,秀明问,响哥当年送你回广州,再没见过。们直担心着,你去哪里。
云重放下筷子,嘴巴抿下,用手帕擦擦。她说,广州湾。
秀明说,鬼子飞机炸安铺,们也去广州湾。竟没有遇得上。
秀明这才想起,她是路迢迢而来,便说,今晚别走。难得来,让孩子们多玩会儿。
云重摇摇头,明天早还要开工。
秀明就问她住哪里。云重说,住在大窝坪厂里宿舍。
秀明说,你带着孩子,住厂里方便吗?
云重浅浅笑,大家有个照应。原本住九龙仔大坑东,这不去年场火烧木屋区。现在有个容身之处不错。只是孩子上学,以后麻烦些。
云重便道,都是乱离人,谁能碰得到谁呢。
秀明轻轻说,也是。个个自身难保,家人能全须全尾就不错。
云重说,方才路走过来,经过摩罗上街,好多铺子在卖古董。那价钱高得吓人。以往在广州湾,收工,去赤崁海边街。骑楼底下,都是逃难人。什好东西都有,都是三文不值两文地卖。
她便给秀明看她耳上坠子。原来是水色很好翡翠,爍烁在灯下闪着光,从她朴素形容里跳脱出来。她说,买这对,当年也就几张西贡纸。
几个大人喝点酒,渐渐微醺。秀明说,响哥,你记不记得,那时云姐教们唱支歌,是她阿爷教。云姐,那句怎唱来?有船又有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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